“不,只是走在魔的边界,毕竟我没有见过这么温和的魔。再说,我没有看见佛的眼泪,佛没有流泪,世间就没再多一个魔。”
他笑:“佛与魔就真的有那么大的区别么?唯善者佛,唯恶者魔,善恶本有两面,一朵花,自然凋落是善,被人攀折是恶,你是这么认为的么?”
“这就是你眼中的沈眉弯?”我将手伸出窗外,折了一枝倚窗的桃花,笑道:“那我就做那攀折的恶人。楚玉,你竟不知,有许多的生命,并不愿经历生命的过程,只愿意接受最后的结局。我便是那样的人,我只想省略个中的悲欢离合,让我看到结局,看到结局我就可以离开。”
“可是有许多的人更愿意享受这个过程,比如这枝桃花,它倚窗而探,正在享受chūn雨的滋润,正在窃听我们的私语,而你却将它折断,催短了它的生命……”
“为何不是这样理解的呢,这枝桃花,不合世群,偏生要独自探入轩窗,它厌倦chūn雨的绵密,亦厌恶我们的jiāo谈,它在等待花落的结局,而我却成全了它,将其折断,让它可以痛快地死去,这样不是比活着要有趣的多么?”我极力为这枝桃花争辩,因为这正是我要的结果,我的结果,就是省略过程。
他取过我手中的桃花,微笑:“好妖娆的粉桃,也许只有我才能测算到,你究竟是喜欢过程还是喜欢结果了。”
“知道了又能如何,它已经有了结果,它的结果就是我已经提前攀折了它,无论它是否愿意,是否满足,结果就只能是结果了。”我似乎很得意,因为我给了一枝桃花结果,却忽略了自己原来也有结果。
他沉默,许久方问道:“想知道你的结果么?”
我抬眉看着他:“如果你可以让我省略掉所有的过程,那么我想知道我的结果。如果你做不到,那么请你不要告诉我结果。”
他叹息:“很遗憾,我无法省略,除非将你冰封,我能冰封也只是此时,冰封你的容颜以及现在的思想,待你苏醒,你还是你,或许,山河已经更改,只是人世依旧如昨。”
“原来,你的冰封,不过是换我浮华一笑。纵然我不用经历沧海,所能看到的也不过是桑田。”
“你要的不就是桑田么?桑田就是结局。”
“可是桑田之后不又是沧海么?我仍然要接受命运的轮回,与其那么晚,不如早些,让我活得gān脆些。”我很坚决,如一把利剑,仿佛要刺穿这些烦琐的过程。
沉默。半晌看着我:“好吧,我不留你了,你走吧。”
我微笑:“不是我不留下,是因为你没有给出很好的理由。”
“也许我的理由真的不够好。”
我轻轻叹息:“是我过于执著了,都说有始要有终,我要给他一个结果。”
“他?”
“是的,他。”
“你说的是皇帝吧。”他笑。
“是的,是皇帝,你显然已知我的身份。”我淡淡回答。
他深吸一口气:“我说过我知晓过去未来,尤其是你的,你的一生并不比我平凡……”
我微笑:“你莫要诱惑我,没有谁会不对自己的过去未来好奇的,不然,世间也不需要那些称骨相面的术士。”
“我不仅知道每个人的命运,还知道天下……”
“我信,只是天下与我何gān。”我看着窗外,“我要走了……”
“嗯,你走吧,只是将来,不知道是我辜负了你,还是你辜负了我,或者是彼此辜负。”
“无论是谁辜负了谁,我都无悔。”
“好,既然如此,我也无悔。”
我看着那一堆余火,成了红红的木炭,将来,便是一堆残灰。突然感觉到,原来生命就是这样的过程,翠绿的树木,被砍伐成gān枯的柴火,继而经历烈焰焚烧,然后是嶙峋的木炭,最后是落寞的残灰。
我与楚玉今日的邂逅,也是这样的过程,只是有些相反,我不想省略这个过程,也不想这么早就等到了结果。可是,结果就是结果,我与他的结果就是辞别。
红笺为我披上风衣,走出门口。
伫立在烟雨的篱笆院落,楚玉看了一眼雨中茫茫的四野:“我送你吧,你来的时候,我就说了,要送你去翠梅庵。”
我心有触动,却冷冷道:“不用送我了,我说过,我要省略这些过程。送别由来都是一件伤感的事,尤其是在这雨季。”
他轻笑:“呵呵,算我多qíng,只是忧心姑娘家走这山路……”
我微笑:“如何来,就如何走,你放心。”
撑着油纸伞,在烟雨中漫步,将自己低到落花里,低到尘埃里,我只希望前面的路,没有尽头,亦不要转弯。尽管,我已经很累,可是却一直想走下去。
因为,在我的身后,始终有一双眼睛,在静静地望着我,护送我。
可是,我没有回头。
只道人生如棋局
未到翠梅庵,已见着秋樨和烟屏在一座长亭等候。长亭,是依依送别的长亭,也是殷殷等待的长亭。
“主子,你可算是回来了,奴婢忧心如焚。”秋樨为我掸去身上沾染的雨水。
我微微一笑:“在这里无须唤我主子,你比我年长,我敬你,只管唤我眉弯便好,这样倒让我觉得亲切。”
秋樨会心一笑:“好,秋樨记住了。”
午后的翠梅庵,在绵长的细雨下显得更加地禅韵悠然。整座庵庙都沉浸在氤氲的烟雾中,仿佛这里的一切事物都与红尘无关,与红尘无关的,也是仙佛所追求的境界。
我自然不是仙,不是佛,不是皈依的青尼,亦不是遁世的隐者。所以,这里终究还是与我无关,我掰着手指数日子,三日后,三日就是半月的期限,那时候我将离开这里,重新回到鼎盛的皇宫。远离禅寂的庵庙,接受繁华的世态,这就是我碌碌而求的结果。
刚入厢房,妙尘师太随在身后,关切道:“出去这么久,真让人担心。”
我微笑:“是眉弯不好,禁不起chūn雨山间的诱惑,在外面多逗留了。”
“你先换好衣裳,到我的禅房来,有贵客等候。”她说完就离开了。
我沉思,贵客?师太所说的贵客会是谁?难道是——淳翌。他来了,他来庵里看我了,他不信我么?不信我半月后会回宫么?还是他想我了,思念我了。
坐于镜前,依旧故我,简单的装扮,素净清雅。在这里一日,我就做一日翠梅庵的沈眉弯,纵然是淳翌,我也依旧是一身清肌素骨。
行走在幽深的长廊,循着空灵悠远的梵音,掠过每一扇开启的窗,任由这庵庙深处的风,chuī动我的衣衫。我告诉自己,没有到期限之日,我是不会同淳翌回去,我要珍惜在这里的每一天,与禅相伴,与佛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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