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坐一会儿,她们便起身离开,今日她们来此,也就是为了兰昭容的事。对我来说,这不过是后宫之人兴风作làng而已,只要不去搭理,到时一切自然归于沉寂。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不想做这个庸人,她死之前,我有去看她,她死之后,我不惧她。
月央宫,东暖阁。
我煮一壶梅子茶,清热解渴。
淳翌的神色不是太好,脸上积满了倦容,近来政事忧心,加之后宫不宁。
我不忍提出离宫之事,只是又怕负了她们所托。
静静坐在他身边,递上一杯茶,柔声道:“皇上,近来天气有些闷热,喝杯梅子茶解热。”
淳翌轻叹:“湄儿,近来朕觉得很是疲倦,只有到月央宫方能清净些。”
我关切道:“皇上要保重龙体。”
“嗯。”
我低头沉默。
“怎么,你有心事?”他眼神深邃,仿佛可以dòng穿我的心思。
我轻声道:“皇上,舞妃和谢容华说近来可能因为天气缘故,觉得心中有些烦闷,想到翠梅庵去小住几日。”
淳翌皱眉:“又是翠梅庵,朕还觉得烦闷呢,难道朕也可以丢下一切不顾,到那里去静心几日?”
我微笑:“皇上莫恼,只是这样说说的,皇上不依,就不去,臣妾也想在宫中陪着皇上的。”我此话是出于安抚之意,觉得淳翌心qíng很是烦扰。
淳翌执我的手,深qíng地看着我:“湄儿,等朕把政事处理好,到时静下来,带你去明月山庄避暑。”
“明月山庄?”我惊奇问道。
“是的,明月山庄,是先皇建的一座行宫,那里气候凉慡,是个避暑休假的绝妙之处。”
我脑中已经浮现出一幅清凉的明月山庄图景,亦向往着寻一个超凡之境,洗却尘心。
这是个烦闷的暮chūn,带着初夏的一丝燥热,早来的蝉儿在树枝上夜夜鸣叫,给人平添烦扰。兰昭容的鬼魂在后宫里流传着,听说云妃和许贵嫔妃都病了,原本喧闹的后宫变得一片沉寂。
淳翌不再专宠于我,皇后几度相劝,加之我多次恳求,他答应雨露均沾,为了六宫祥和。
仿佛日子过得很漫长,而我和舞妃,还有谢容华偶尔在一起小聚,每次谈论的都是明月山庄,因为只想尽快地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到陌生之处去重新梳理心qíng,回宫后,又各自做回自己。
yù向山庄寻明月
死者沉寂,生者尽欢。
没有人的死可以改变别人行走的路程,若是有悲痛,也会随着年轮的流转而缓慢地淡去。若是有恐惧,也会随着时光的消逝而渐次地遗忘。
很快,后宫的嫔妃忘记了兰昭容的死,忘记了她鬼魂的游dàng,甚至忘记了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
被收录进“明月山庄”名册的人,都在为这一次避暑闲游做充足的准备。而没有进名册的人,也就安心在宫里清闲度日,只要守好本分,每月有固定的俸禄,人生短短几十度chūn秋,平平静静,也没有多少遗憾。
对于去明月山庄,我也不能免俗,心中充满向往。甚至比别人更加向往,在这个皇宫,我总是会噩梦不断,每次都濒临极致的边缘,幸好黑夜有尽头,不然我早已死去。
打点行囊,其实我没有行囊,不过是几件丝绸的雪纺罗裳,一把素琴。世间之物,我所爱的不多,爱之怕累,来去无牵的好。
入夜,看睡莲缓缓地舒展,窗外绿柳浓翠,蝉声阵阵,一时兴起,忍不住又撩拨琴弦,我想这大概是我去明月山庄之前的最后一次弹琴了,待回来时,想必已近秋凉。
“菡萏初妍,柳荫垂绿,鸣蝉声透碧纱。轻颦顾影,慢抚琴弦,还怜云鬓簪花。暗叹韶华,怨峰峦重天,鸿雁平沙。幽咽悲笳,越关山,倦落客家……念chūn风柔qíng,雨停云驻,携归犹沐余霞。炉烟细细,花苑池亭,夜月烹茶。闲窗怅望,意难收,长空星斜。只芳心暗许,萦系红丝,流转天涯……”
一曲《长相思慢》在清凉的夜色里流转,我是喜爱琴诗的,可以如此诉尽衷肠,令人释怀透骨。
今夜有梦,梦在紫金城。
浩浩dàngdàng的大队人马,排着整齐的队伍,坐着车辇,明huáng的一片,大气而高贵,极尽奢华铺陈,从富丽堂皇的赤金正门出发,一条锦绣的长龙从御街至宫门十里。
穿过金陵城,城内的百姓拥挤得跪满一地,齐呼万岁,仅是百姓的力量,就足以气吞山河。终于明白历代枭雄为何要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夺江山,当天下之人都跪拜在你脚下,成为你的子民,那种天地万物,唯我独尊的豪迈与慷慨让人振奋。
马车驶过金陵城,城外的百姓也接连不断叩拜,直至到了山野路径,四周寂静,除了风声鸟语,流水溪潺,几乎没有人影。
一路上舟车劳顿,过了几个州县,方抵达明月山庄。明月山庄其实并不远,只是在华胥城外三十里处,一座风景明丽的山上,山上有一座跟紫金城建筑一样的宫殿,比那里规模要小些,里面还留驻了一些打扫的宫女内监和御林军守卫。
她们的宫殿都有,只是没有我的月央宫,淳翌将我安排至一处很清雅的院落,方位其实就是以前的月央宫,里面的摆设也极其相似,他命人将匾额上的竹筠苑改为月央宫,为的是给我亲切的感觉,也给他熟悉之感。
朱门粉墙,踏入院中,见竹围花攒,芭蕉疏卷,海棠怒焰,芍药芬芳,听风过蝶起,落花有声。院中还有一方静幽的池塘,池中假山伫立,流水潺潺,有莲荷舒展,鲤鱼穿梗,逍遥自在。
正堂也被改为梅韵堂,摆设如紫金城的月央宫一样。以前的宫女内监大部分没带来,只带上秋樨、烟屏和红笺,还有内监首领刘奎贵和小行子、小源子。这边竹筠苑的宫女和内监对我行过礼,我稍微熟悉一下环境便到暖阁歇息去了。
舞妃和谢容华住在离我很近的宫殿,她们住的依旧是羚雀宫和翩然宫,云妃和许贵嫔也如此。这一次太后没有前来,说是上了年纪,身体不舒服,其实太后年岁也不算大,大概是不想舟车劳顿,不如在宫里住着省心。皇后当初也执意不肯随驾,后来经不住淳翌要求,还是来了,她体弱,随行时从宫里带来了好几位御医。
当晚皇上摆宴乾清宫,其实如紫金城一样,摆宴至大殿外面的场地上。同行的嫔妃,还有一些王爷大臣都在场,华丽铺陈的场面不输于紫金城。
我看到随坐的有陵亲王淳祯,自那日乾清宫夜宴在上林苑雪夜邂逅,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我中毒他为我请得解毒神医,也未曾当面酬谢于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可是在后宫一举一动都需十分谨慎,稍一出错,便被人抓住把柄。那一次与他雪夜邂逅,也差点儿被兰昭容拿来说事,幸好舞妃为我解围。
我与他眼神有过瞬间的jiāo换,他依旧如当初模样,风度翩翩,诗意俊雅,玉笛携腰,当是配得起这玉笛王爷的称号。而我因为中毒后身子一直不曾得到好的恢复,加之噩梦缠身,形容憔悴,人也消瘦许多,想他定会觉得有些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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