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听说了?”宣德帝端起茶喝了一口,又叹一口气。
程铨一抱拳:“皇上还请节哀!那汪家受尽皇恩,竟出此大恶大jian之人,实是辜负先皇与皇上一片好意!”
宣德帝听他话语间将责任尽数引到汪家,知他和宁玉凤的意思一样,就是别再追究了,再追究又能怎么样?
就算是宋琰搞鬼,弄死了宋玙,他还能要宋琰偿命不成?
宣德帝握着茶杯,茶水的热气升腾到他眼前,面前的金龙银凤墙帷纱幔,猩红富贵团花地毡,还有九龙嬉戏的蟠龙柱,都模糊得似幻境一般,他神色又微微恍惚起来。
”你放心,朕明白,此事,不会再细究下去。“
程铨微微笑着,略沉吟一下,再抬起头来,颇有些yù言又止,”皇上。“
“有话就直说吧,如今朕还能指望谁?当年咱们几个刚起事之时,多齐心!可这天下到手了,人心也变了!个个都不知足,周家要朕当个传话皇帝,所以周家没了,安家这些年赚够了钱,又给安大独子赐了那么好的前程,还不满意!还想谋个外戚当当?也没了。就连宋玙、宋琰,当初多听话的两个孩子,都变了……”
程铨不敢出声,眼观鼻鼻观心稳稳听着。
宣德帝的语气透着股颓丧尽儿,眼眶也湿了,越说越有哀意:“坐这个位置,当真难哪。陪着朕一路走过来的人,也只有你和宁玉凤了,许绎若还肯问世事,当也能替朕分分忧啊!”
”朕这才体会到,为何坐上这位置的人,个个都得称孤道寡,都是些血泪大实话!“
”皇上!“程全眼见宣德帝越说越激动,适时开了口:”帝王乃天下之君,您有天下,还愁身旁没人吗?只因多少人受不住权与利的引诱,才做了背君弃义之事,那样的人都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您何须为这样不值的人伤心?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旧臣走了有新臣,前朝后宫,都是一样的道理啊皇上!“
宣德帝听懂了他的意思,重点在最后一句,只要后宫有人,再添几个儿子不是难事,去了一个宋玙,不必太过忧虑。
宣德帝缓缓点点头,程铨说话总能说到他心坎儿上。
他放下手头茶盏,这才悠悠道:”被朕把话题岔远了,刚才你准备说什么?“
程铨眼露犹疑,想一想,还是开口道:”如今龙子只余秦王,二王相争之局已解,老臣以为,圣上还有一事需防。“
”什么事?“宣德帝眼皮跳了跳。
程铨咬了咬牙,吸一口气方道:”防秦王不甘。“
不甘什么事?
不甘了会做什么?
他都不必再说,宣德帝心中一凛,已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宋琰既然敢对太子下手,那他这个当爹的,怕也有危险了!
宣德帝知道程铨不是危言耸听。
当初他不也是领兵进宫,bī迫病榻上的父皇拟下传位圣旨吗?
以前他还认为,自己算是一个成功的父亲,十多年的郡王生涯,让两个儿子都不似他们兄弟那时候,从小就斗得你死我活。
更何况他也没有后宫乱政迫害皇子这样的事,宋玙和宋琰对他都算恭敬,也够听话。
这是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事。
可他忘了一点,人都是会变的。
程铨见宣德帝神色微动,知道他也明白此事才是目前最紧急的事qíng,又继续道:”据臣所知,秦王殿下自贤贵妃仙去之后,心中颇有怨言,这怨言深至什么地步,臣不敢妄自揣测!“
宣德帝面上yīn晴不明,沉吟片刻,方道:“你说的有理,不过,朕还想亲口问问他。”
他叹一口气,支起胳膊撑住额头,合上了眼,“明日吧,今日朕也乏了,也且让他在宋玙灵前跪上一晚,好好思过!”
程铨告退,出了门,随行的小太监领着他出了乾清宫殿门,外头随从立即上前替他披上灰鹤大氅。
程铨紧了紧毛领子,看着沉沉的夜色,吩咐道:“先去文华堂。”
☆、第433章 怨恨深重
文华堂是宋玙停灵之所。
奠仪局的宫人们这些时日算是忙了个够,前头刚刚送走位贵妃,后头又迎来太子,仪制一个比一个隆重,幸好前头贤贵妃搭灵棚所用的好多材料都还在,便趁着捡来搭用在太子的奠仪上,倒也物尽其用。
程铨来到文华堂时,从里到外,处处素白一片。
此值深夜,灵棚下只有东宫一群女眷呜呜咽咽半哭半哼,幽幽凄凄,在黝黑夜色下的惨白昏光中,有些瘆得慌。
随行小太监不由搂了搂膀子。
正堂中蒲团上跪坐着一人,虽位于宋玙灵柩旁,脸却是望着外头黑森森的天,嘴角还挂着一丝浅笑,哪里有哭临的模样?
程铨走过去,先在宋玙灵前上了香,拜过礼。
再走到宋琰面前,“秦王殿下。”
宋琰看也不看他一眼:“是父皇让你来监刑的吗?”
程铨好脾气地呵呵一笑,“殿下这是哪里话,兄丧弟服,本是伦常,皇上让您来哭临,那是您父子兄弟qíng深所至。”
宋琰嘴角的浅笑化为冷笑,斜斜看了程铨一眼:“在我面前,不用来父皇那一套,怎么?看东宫没了,想着保我来了?”
程铨对他的冷嘲热讽尽数不在意,听宋琰这话,当初周家灭了之后,他在宣德帝跟前说过的保东宫的话,可是传到了这位耳朵里的,他眉头跳了跳,这位在乾清宫也有人哪。
程铨好言好语道:“老臣食君禄,当为君分忧,乃是本分,大周的天下稳,老臣的饭碗才稳,家宅才稳。殿下尽可放心,如今您是大周稳当的根本,老臣自当护您周全。”
宋琰挑了挑眉:“难道本王还有什么不周全的?”
程铨垂下眼,低低一笑,“只要殿下安心守着chūn秋,自然是周全的。”
说完,朝宋琰一鞠躬,弓着身子告辞退去。
宋琰的随从钟晨端了盏热茶上来,递给宋琰:“王爷,要不您坐会儿。程阁老是什么意思,来表忠心的?”
宋琰眼中闪着光,“他是来警告我的。”
“嗯?”钟晨不太懂,接过宋琰喝了一口茶的杯盏。
“是让他来的人的意思,只要我听话,这天下就是我的。”他语气平淡至极,又隐隐带着逆意:“看来,父皇是怕我学他呢。”
宋琰冷冷一笑,天家父子,果然无qíng啊!
他收了心思,重新微微抬头看向无垠的天际。
娘,您看到了吗?我替您报仇了,这天下也终归将是我的。
可是,您看得到吗?
宋琰眼圈儿一红,有水珠沿着面颊滴落下来。
半跪半坐了一宿,终于熬到天明。
宋琰在两名随从搀扶下站起身,活动活动了僵麻的腿,正yù离开,只见宁玉凤带着小太监过来。
“秦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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