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珩的脚跟已经抵着城碟。
狂风大作,向他飒飒袭来,白袍迎风飞扬,宛若chūn寒料峭中,一朵雪白的梨花在枝头颤动着凌空绽放。
苏珩单薄的身躯在浩大的天地间显得渺小,且摇摇yù坠。
灰色的大鸟似是嗅到了雾霭中呛人的烟火味,羽翼裹挟着冷风盘旋着漫空哀嚎,将士们举着火把发出了震天嘶吼,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颊,也驱走了不少雨夜湿寒。
凉凉的雨水打在了如姬的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苏珩神色平静,泛白的唇角轻轻扬起,眸中似有温柔缱绻:“阿萱,孤现在才将你找到,你可埋怨孤?”
如姬身体一僵,冷雨凄寒,天地萧瑟,她眯起眼,散漫的瞳孔终于对上了焦距,那是一个名为苏珩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多么冷酷、薄qíng且自私啊!
她陪在她身边,听他说这世间最ròu麻的qíng话,他拉着她的手走过一条又一条或陌生或熟悉的路,告诉她此生不必害怕,告诉她会好好保护她,险些就要骗过她了。
可爱得那么深,心思又如何能藏住?
她曾告诉他,她擅长跳舞,他却从未想要看她跳舞,他对东陵澜的爱是怎样的含蓄而热切?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她却敏感的察觉到,那个已故的皇后早已无知觉地占据了他的整颗心,在往后的日子里,他怀着对皇后的思念,不厌其烦地听她弹奏一曲又一曲蹩脚的箜篌乐。
她不再挣扎,不再彷徨,不再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她的心安安静静地死去,就在方才弹箜篌的时候。
这个男人,她曾恨不得亲手将他杀死,她曾恨不得在他身上施以各种残酷的刑罚,她曾恨不得用这世上最恶毒的言语诅咒他立刻死去。
可现在,她只希望自己从没遇见过他。
如姬眼睛睁得大大的,捂着嘴,泪水却止不住地从她湿润的眼眶里滑落而下。
一片混沌中,她听到一声虽然轻微但却是清亮的,温柔而坚定的声音。
“若你日后过得快乐,孤便很欣慰。”
苏珩边说着这些话,边缓缓张开双臂,含笑向后倒去。
城墙上,苏烩目眦yù裂,撕心裂肺地发狂大喊:“不!!!”
昭和二月,所有的兵士都眼睁睁看见,他们的陈王仿佛一只孤独的大鸟,从高处不胜寒的城墙上急速坠落,凌空飞舞的白袍恍若末世的丧音,随着沉重的一声闷响后,一切都戛然而止。
暮chūn时节,一川烟糙,满城飞絮。
他说过,等chūn到小桃枝时,要与她花开同赏。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意气风发,眼角上甚至还泛起了笑纹。
他说过,她便记得,虽然她那时并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记得。
她懵懵懂懂地想,哦,原来他是个君王。
这天下的君王,都是一言九鼎的。
无非又是一年,她等得起。
牡丹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
她执拗地坐在湖畔边,再没能等到他。
她还记得她过去时常溜出宫外,他总能分毫不差地找到她。
怎么现在,她头一回愿意这样低三下四地等他,他反倒不肯来?
“其实,我心里总有些话要问他。”如姬呷了一口茶,她捧着茶杯,明知此刻自己品不出这茶的滋味,也体会不到其中的温度,却还是紧紧捂着,仿佛这样就能被捂得暖和一些。
☆、第四十六章
如姬不知从哪儿取得了一颗寒魄珠,所以这一趟她们异常顺利,虽然颜卿总觉得这和秦笙不在也有一定关联。
秦笙不在,她就觉得自己一下子耳聪目明了起来,团团的云雾中,哪里稍稍传来一点声响,哪里有鬼火展露的苗头,哪里是华丽而危险的陷阱,她立马就能分辨清楚。
一叶障目,原来秦笙是障着她眼睛的那枚叶子,颜卿不由在心里感慨了一番。
还未感慨完,胸前的寒魄珠内传来如姬细微的声音:“你到哪儿了?”
颜卿恰巧躲过一盏鬼火,压低了嗓音道:“huáng泉路。”
由于如姬并不是往界人,所以她不得进入往界人专属的通道。
上一次她化妆成将将死去的鬼魂,也凭了一点小小的运气才侥幸溜进了鬼门关,只是进去容易出来难,她的这一身伤,便是在出来的时候被迫和yīn兵jiāo手得的。
然而这一回如姬想了一个法子,将魂魄凝缩在这寒魄珠内,再贴身藏在颜卿胸前带着走。
鬼卒一般不会怀疑到往界人身上去,毕竟这么多年,也没见哪个往界人与鬼魂称兄道弟推杯换盏。
这便让她们很容易混了进去。
只是颜卿心中生起了一种担忧,倘若有朝一日往界人不复存在,很有可能正是与她做的这桩饽糊事儿有所牵连。
正想着,只见寒魄珠倏然一闪,一道亮光从中she了出来,光芒万丈间,如姬的魂魄从里面悠悠dàng出,格外耀目。
huáng泉路上白气氤氲,如姬这一出来竟生生把雾气bī退了几分。
一条平直而坦dàng的道路在脚下延展而开,道路两旁,彼岸花花开遍野,一朵挨着一朵,一簇接着一簇,花瓣柔软而魅惑,招摇而艶丽,尤如饱食过将死之人的新鲜骨血。
颜卿正在发愣,一只滑如凝脂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快掩上口鼻!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上回可就是栽到这花上面的。”
颜卿听话地屏气凝息,却还是有一脉花香悠悠传来,熟悉的,好闻的,带着桃花般清甜的,令人安心的……
原来这就是彼岸花的气息。
一丝眩晕感随之而来,但还不至于让她像上一回那样沉醉。
趁着蓝莹莹的鬼火还没来得及追上她们,如姬已经熟门熟路地带着她一路奔向了忘川河。
视线一下子暗了下来,颜卿微眯着眼,眼前的景致恍如江南依山傍水的水墨画,浓墨重彩的笔调生生撞入了人眼,如雕如刻。
再往深看,烟波微茫间透出几座飘飘渺渺的青峰,青峰上耸立着一座座华美壮丽的宫殿,殿宇楼台,高低错落,美轮美奂。
不知不觉中,颜卿被深深吸引着,浑浑噩噩地往前走,被如姬横臂拦住:“喂,你没看见吗?再往前一步你可就踏进了忘川水,到时候被腐蚀成一具白骨,我可不会管你。”
颜卿怔怔地望着脚面,这才发现自己差点就踏入了忘川。
血huáng色的河中不时浮现出残骸断肢,有时突然飞溅出一颗眼珠,有时又突然伸出一只断腿,内容丰富如乱炖。
离她们不远处,有一只女鬼穿着雪色白衫,身体半浸在忘川河里,被水中的蛇虫不断啃噬着,捂着脸发出凄厉地尖叫声,动也不动。
夜忘川,不慎掉进去,便是千年的煎熬,永世不得逃脱。
腥风扑面,颜卿的胃里突然泛出一阵恶心,正要吐出来,河里突然伸出一只残破不堪的手臂:“来陪我玩玩嘛,来呀来呀!”
勾住她的脖子就要往下拽,如姬眼尖,一记手刀劈下去,那只手惨叫一声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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