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琅抹了把鼻涕:“大夫尽管问遍是,阿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头抚了抚白花花长而又长的胡子,温和道:“你家公子最近可有什么烦心事?”
阿琅呜咽一声,抹了眼泪目光炯炯道:“大夫您真神了,现下我家公子确有一桩烦心事。都说这乌拉是座神山,神山上长有神药,神药乃是株莲身,唤作百日莲,近来我家公子不知怎得就看中了这味药材,非要来这片雪域受冷挨冻找那莲花,日日忧心劳神,寝食难安,阿琅虽然不知道公子心事,却知道公子现下是非要这朵莲花不可了。大夫,这桩烦心事可与您说的奇特脉象有什么gān系?”
老头抚了抚胡子,悠悠缓缓道:“老朽原先也不很确定,但听你这一言,却是八九不离十了。”
阿琅彻底止了抽泣,目光闪闪发亮地看着老头。
老头咳嗽了一声道:“关于百日莲的传闻,老朽也曾听说过,传说中百日莲虽是莲身,却也有灵识,它虽长在凡间,却本不是凡间的俗物,很难降伏,据说,看见百日莲的人都会中离魂之术,一旦离魂之毒攻入血脉,便是你家公子这般脉象了。”
阿琅睁大了眼茫然道:“离魂?”
“传说中了此术,命不久矣。”
阿琅啊了一声,顿觉天昏地暗,正要再说什么,只听一个清亮的声音cha话进来:“老头,你这说法未免也太好笑了,哪有看了一眼莲花就生病的,再说,若是看了一眼莲花就会中此邪毒之术,那这世上岂不是没人能活着拿到百日莲?”
老头看着素衣女子,目光温和道:“姑娘说的很对,老朽确实没见过能活着拿到百日莲的人,”说着,见她神色狐疑,轻轻缓缓地抚了抚长而白的胡子道,“姑娘心思缜密,老朽的这般说辞恐怕不得姑娘信任,老朽只再多说一句话,姑娘和秦公子能感受到的,旁的人未必能感受到,这话可是对的?”
颜卿看着一身粗布麻衣的老头,心中惊诧。
老头笑呵呵道:“姑娘,可这离魂之术固然邪恶,却也未必不能驱解。”
颜卿道:“何法可解?”
老头一双浑浊的眼透出jīng光:“若你们降伏了这百日莲,离魂之术自然就解开了,换句话说,若公子能早日得到这莲花,公子之疾,便不用再担心。”
☆、第五十六章
“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那人静静立在雪中,墨发延至脚踝,芙蓉色的长裙层层叠叠,素袖上描着云烟,流云线斜斜延伸至腰际,在身侧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吐出了一朵艶极的花。
迎风独立,衣袂飘摇,浅浅一笑恍若淡雅莲开。
颜卿愣了一下,道:“是呀,我也没有想到。”
那女子细致的眉目笼着一浮轻烟,幽幽淡淡让人看不分明,眸光径直越过颜卿望向她背后的某一处,话语里带着一丝歆羡:“做凡人真快活,分毫qíng绪都能表现在脸上,心思一眼便能看透,不必猜来猜去的,”又转了口气道,“我看的出来,你不大甘心。”
颜卿心底惊异,往常在秦笙身旁,她以为她所有的qíng绪都能掩饰的很好,然而今天,她只觉得自己在这女子面前无所遁形。
既是如此,她也不必费心再掩饰着什么:“你说得对,我是不甘心,只是有些事,其实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你看重了,它便是横亘在你心里难以迈过去的坎儿,你看淡了,它就只是一片轻羽,一叶浮萍罢了。”
女子细烟般展了眉:“你这样看待自己的生死,可有的人未必这样看。”
听了她的话,颜卿低低一叹,多年的杀手生涯带给她的教训已足够,脑海中隐约浮过一张又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伴着淡淡的血腥jiāo织成一幅又一幅流转的画面,画面中,那些人亲友新丧,悲恸的不能自已,却依旧能雁过无痕般活下去。
“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呢?那么多的唇齿相依,又那么多的生离死别,缘分尽时,却照样能断得gān脆。”
“这世上总有好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或许你中意的人也不见得会喜欢你这么做。”
颜卿晃动着脑袋,那些纷杂的画面便消失了,有个人捧着一本书,面含笑意道,卿儿qíng寡yù淡,我等俗辈,比之不及。
他说这话时的表qíng她一直都记得,记得的时候也顺带着想起她原来是个杀手,自始至终只对一个人qíng根深种,而今,那人早已心有所属。
她想也没想道:“爱一个人也许只是盼着他好,一世安稳,如意长生,可我还是自私,既不希望他看到这样的我,又渴望他看到这样的我,我并不打算去和叶姝争些什么,却又想为自己图个心安,”说着,面上流露出了一抹悲伤,“只是,每回我瞧他看着我的皮面而不自觉显露的神qíng,心就疼得厉害,有时候看到他那么痛苦,我不忍,可那又能怎样呢?我只恨自己不是叶姝。”
“芷皙,你动手吧。”她径直闭了眼。
芷皙石雕般立着。
突兀地,颜卿感到身上被鞭上了一道刻骨的疼痛,她慢慢地蹲下去,慢慢地抱着膝,蜷缩成一团,不吭声。
她扬起脸,眼睛里似蒙着一团白雾,什么都看不分明,她没有再看芷皙,眼前却浮上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冰蓝衣衫,眸色幽漆,眉宇间带着chūn水柔和。
她颊边攒起一味笑,乍一看生动而明媚,唇齿间溢出来的声音却清冷到了极致:“我最恨的事,就是站在你面前,你却看不到。”
她隐忍压抑着从内里涌动的悲伤,秀眉却止不住半歪半拧着:“也许你只是不由自主想去从我的影里寻她,这种习惯已经经年难改,却从没想过这个时候我会有多难过。当然了,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想过是因为你不知道,这点你始终都能得到谅解,你不欠我什么,从头到尾,只是我一个人在犯糊涂。”
那人沉默。
她知道那不是他,那是自己一厢qíng愿想出的幻影,那是立在她面前的芷皙。
浑身痛得抽搐起来,她想她约莫是要死了,于是就把心里话通通倒了出来,也不管对面的人能不能听懂。
她隐约中又想到,倘若自己就这样死去,那人以后行事也会顺畅许多,七煞没了她这个魔物,围剿起来自然会更容易,这样一来,不用谁再背叛谁,也不用谁再对谁说谎,下了huáng泉,义父那边也算有了jiāo代。
这样想着,颜卿身上疼得要命,心里却轻松了不少。
芷皙轻道:“我今天有些乏了,收魂魄这件事,改日再说吧。”
疼痛骤然消失,颜卿坐在地上,许久没有回神。
她垂着头,急促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虽然轻微,却昭示着勃勃野糙般的生机,恍然间生起一丝庆幸,刚刚沿着鬼门关走了一遭,虽然也曾大大咧咧的走过,可那种感觉毕竟不同。
她还活着。
芷皙站在她面前,眉目轻柔,她伸出手抬起颜卿的脸,举止间带着一种骨子里刻出的从容优雅:“你既然不甘心,我暂时便不会迫你,否则我想要的魂魄,你给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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