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万年平淡的表qíng终于被一瞬的错愕突兀打破,他沉默着,像是在思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乌拉山上的雪依旧洋洋洒洒,和外界隔得生疏,外界的繁华喧闹进不来,乌拉白雪一般的清澈与纯净也只有它自己晓得。
颜卿有时甚至会冒出一种更为奇特的想法,乌拉没有山,乌拉的这座雪山,如同芷皙轻巧捏造出的鉴天水月一样都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境。
乌拉山上的一切都是她的造化,天上飘洒的雪是她流下的眼泪,地上堆积的冰是她陈年的悲伤,那山峰秀美,蒙着白雪,颜卿没能去过天界,但她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是同样被云雾缭绕的上苍天的秀美风物?
成王开口,声音终于带上了几分暖意,只是这暖意还不足将这山上的冰雪融化:“芷皙,几百年来,本君已习惯了这样的qíng绪,抱歉……”
雪,倏然下大了。
芷皙摇了摇头:“君上,我们相识了这么久,也是一场缘分,芷皙从来没能送过君上什么,芷皙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就,就为君上chuī一把笛子如何?”
不待成王同意,她径直从怀袖中掏出一只玉笛,通体碧透,放在手中把玩,小巧可人,她将笛子挨到唇边,手指轻抚间笛声悠扬,仿佛是美人画里拓出的人像。
芷皙善笛,在天界是出了名的,颜卿想到自己在遇到雪崩后被救的那回,清亮的笛声出云破月,冥冥中给人以安慰,若不是芷皙的笛声,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还能安然活着。
不同于那日的笛风,这回,芷皙chuī得缠绵而舒缓,颜卿仿佛看到了上苍天,看到了沧làng海,湿润的海cháo正随着海风的chuī拂一làng又一làng地涌来,思绪连着笛声飞过,悬天雨幕倏然立在眼前,亮晶晶的瀑布撩拨出无数多qíng而得意的水花,那是她与鄂君初遇的地方……
她chuī的是自己的qíng意。
君知否?
成王当然不知道,或者他装作不知道,他只是一味沉默着,仿佛在来之前就打算从头沉默到尾,这场百年之后安排的相遇是芷皙祈求而来的一场独角戏,成王对白无声,她就拼了命制造出一点声音来。
突兀地,笛声在中途戛然而止,笛子掉在雪面上,已成了两截断笛,碧透的颜色在雪中格外扎眼。
芷皙略带歉意道:“呀,不好意思呢,君上,”她凝视着躺在雪中的断笛,喃喃道,“这曲子,是再也chuī不完了……”
芷皙走了,来时如一株雅致的莲,去时莲花雅致依旧,若说有什么损失,或许就是那两截断笛,她把它们留在乌拉山上的雪中,这场雪,已然葬去了她最好的年华。
她走得洒脱。
她是骄傲的芷皙,三界之中独一无二的瑶台神姬。漫漫的年月里,悠然而长久,却只在一人面前低过头。
而这个人,她把她平生珍藏起来的qíng意尽数给了他,可他不要。
如今,他是他的鬼府成王,她是她的瑶台神姬。
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命中注定了无缘。
无缘而已。
☆、第六十五章
“奇怪。”秦笙不自觉低低的说了一声。
“什么奇怪?”颜卿扭过脸对着他。
秦笙神色中透出了几分茫然,语气却仍旧淡淡:“没事,只是觉得今天好像比以往冷了一些。”
颜卿望向那棵树,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她耸了耸肩,叹气一呵,又搓了搓手:“是啊,冷了不止一星半点。”
回来的路上,两个人一直沉默着。
颜卿踏着雪,踩过的地方配合着她的脚步发出嘎吱嘎吱的细碎声,倒也不觉得无聊。
雪下得死寂,走到半途,她拍了拍身上的落雪,望着前方步伐稳健的人,他哪里还有一点病怏怏的样子?
她终于忍不住道:“阿笙,你原来一直都知道?”
秦笙不疾不徐地走着,目不转瞬地望着前方,那处青天已经露出一角乌黑的檐。
半晌,他轻轻嗯了一声。
“你真的一直一直都知道?”颜卿又重复了一句,语气不自觉有些微微的颤抖。
“嗯。”
颜卿几乎要跳了起来,她想一下子拦到他身前,双臂雀翅一般张开,堵着口气,眼睛要瞪得杏圆,圆到会让那人溜溜地往后退上几步:“那你一定知道,那时芷皙要我jiāo出魂魄,对不对?”
她想得气势腾腾,却也只是想想而已。
她到底还是没有胆量这样做,那个答案,她害怕。
身边的人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颜卿有些失落。
回到绯雾山庄的时候,山庄的门前已经列下一队黑黢黢的马,秦庄的仆从正有条不紊地将货物一件一件装箱入箧搬运上车,阿琅在人群来回穿梭着,伶俐地指手画脚道:“你你你……这不是往这马车上放的,快拿回去……唉,对,对……唉?那边的,你愣着做什么呀?快去把二公子房里的东西都搬出来呀!”
见那人唯唯诺诺地应着,阿琅满意地掐着腰,眼角的余光一瞥瞥到秦笙,立马围上去殷切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秦笙摇了摇头,又转眼看着颜卿,温柔一笑道,“卿儿那里可还有什么事要解决吗?”
颜卿脸色闷闷的,正想也说一句没有,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脚步一转钻进庄里,不一会儿,再出来时,她的手上多了一件花盆,花盆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里面只埋着厚厚的一堆土,土上盖着一层细细的薄雪。
“她说,这样这花才好养活。”颜卿道。
秦笙微微颔首,面上浮过一丝了然:“既然这盆花早已给了卿儿,那便由卿儿来养活吧。”
颜卿突然就很不想端着这盆花。
回程山长水阔,北地的景色苍茫而大气,山巍巍而立,江滔滔东流,秦笙此次虽然没能找到成批成批的莲花,但得了绯雾山庄成捆成捆的灵芝,也不负千里迢迢背负着秦庄主热切的期望来此一遭。
马车里,颜卿端着花盆,盆中的雪早已在几日前化得gān净:“我记得百日莲浴雪而生,向阳而长,我们就这样离开乌拉,它会不会长不出莲来?”
秦笙将胳膊架在窗框上,以手支颐,舒舒服服地躺着:“你说的有些道理。”
颜卿有些着急道:“那可怎么办?”
秦笙望着颜卿凑过来的脸,那脸白白净净的,清秀可人,尤其是一双眸子最为风神灵动,这双眸子,那么多年了,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他支着头,不疾不徐道:“是啊,怎么办呢?”
颜卿奇怪道:“你竟然不急?,我们手里可只有这一株莲花,若是没能将它养活好,叶姝怎么办?”
秦笙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稳稳妥妥地坐正,一改闲懒的风姿:“卿儿看我不急,其实我还是急的,只是我为了不让卿儿担忧没有表现出来,所以卿儿自然不知道我其实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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