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唯哭喊道:“你这个妖孽,不要碰我!不要靠近我!”
颜卿放下手,天空烟云变化,不久便下起了雨。
秋天的雨,绵密又冷静。
她拖着身体行走,青色的身影泠然削瘦,她随手扔掉枯枝,坐在地上,抱起酒坛。
雨滴打湿封签,落在酒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她脑海中晃动着一个又一个人脸。
那些面容本是慈眉善目,柔然温和,只是在面对她时,忽而扭曲到可怖,嘴唇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却始终绕不过那一句:“你这个妖孽,怎么不去死!”
如今,你们终于如愿啦。
她还有多长时间过活呢?
颜卿掰了掰指头,没多久,她捂住眼,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有脚步声走近。
那人撑着伞,摘掉落在她鬓发上的碎叶,又要揽过她的身,颜卿固执抱着酒坛不愿动。
那人触得她被雨滴打湿的衣衫,轻轻叹了一息。
她埋着头,醉意迷离中咕哝了一句:“阿笙,我还是蛮喜欢你的,可是,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第七十一章
江城的雪今年来得格外早。
本该是细雪如盐,今年却极不寻常的下成了鹅羽,这可高兴坏了街头巷里的那帮孩子们,一个个水汪汪的大眼瞪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来回追逐奔跑着,将雪团成一团互相砸来砸去。
莫说孩子,就连大人们也秉着一颗新奇的心看着这场大雪,在江城,这样的大雪还是头一回见到。
颜卿仰起头,嘿嘿然看着漫天漫地的雪。
她在秦庄安安静静地待着,起初烫屁股的坐不下,又走不脱,如今,却是有些不想走了。
过去收容过她的地方自是再容她不去,她窝于秦庄,深居简出,仇家寻她不见,也过了一段潇洒日子。
此刻,她敞开肚皮喝了两大壶酒,喝得眼圈泛着红,鼻子泛着酸,嘴巴泛着辣。
借着酒意,她大发诗qíng:“去年雪,今年雪,年年江城雪,雪绕红梅开。”
在场的人屏住鼻息,露出期待的神qíng,以为她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优美诗篇来。
“来时雪,去时雪,步步踏雪,从中攒出个雪球儿来。”
梳禾同莫风面面相觑。
秦笙悠悠道:“姝儿在念叨什么?”
“诗。”颜卿不羞不臊答得慡快。
“诗哪有这样写的?”
“我说是就是。”颜卿白皙的脸上透出了几分灯笼红,“哦,我知道了,你想说本姑娘的诗同那些个酸腐夫子做的循规蹈矩的诗不一样对不对?”
颜卿向前一迈腿,踏上了一团儿雪球,晶莹的雪球倏然粉碎。
檐上积雪被震得簌簌落了下来,福伯刀下留qíng的几只过冬的jī惊惶叫了几声。
“今儿本姑娘就告诉你,你说的那是古诗,古诗是古人定的,可谁说不按照那些酸腐老头儿的章法来就做不成诗了?”颜卿掐着腰,狂放中带着一股子绿林糙莽的豪qíng,“本姑娘今天,就要这么做!”
秦笙笑得莫可奈何,冰蓝的袖子在风中款摆,他走向她,眉眼间藏着温和笑意:“姝儿说什么都可以,你醉了,还是早些回房歇息。”
颜卿见秦笙正要过来,急道:“你别过来,我没喝醉!你过来,你过来,你若再向前踏上一步,我就,我就……”
“你就如何?”秦笙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憋得通红的脸。
颜卿忽而chūn枝展叶般笑了,她歪着头,细长的手指勾起秦笙的下颌,轻轻摩挲,她踮起脚尖,那双黑黑的眸子近在咫尺。
她学着街边欺男抢女的霸道公子哥儿的模样,恶狠狠道:“世间男子千千万,不及阿笙万万分,这位小哥儿生得好俊俏,不如跟官人我回去做小?”
梳禾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莫风擦着汗假装没看见。
秦笙缓缓伸出手,将将挨着颜卿的鬓发,又被她偏头躲开。
颜卿突然酸了鼻子,挣扎了几下扶着他的臂肘,仰起脸道:“你不信我。”杏子一样的明眸漫上了点点醉意,却又比平时更加清亮有神。
颜卿一喝酒就喜欢胡言乱语,耍小xing子闹小孩子脾气。
秦笙早已习以为常。
“这样闹腾,看来以后是不能再让你沾酒啦。”
秦笙一把将她抱起。
颜卿很轻,抱上去像是抱着一副单薄的骨架,秦笙微微皱了眉:“我记得在幽冥时你还是挺沉的。”
颜卿也有些疲倦了,她迷迷蒙蒙中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秦笙怀里不满地小声嘟囔道:“你不关心我已经很久了。”
秦笙盯着她的脸发愣。
入了息兰苑,秦笙将颜卿轻轻放到了chuáng上,梳禾端了水盆跟了上来,又拾了一条帕子在水中摆开。
颜卿躺在chuáng上胡言乱语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是这样认为的,你心里想的与面上表现出来的总是不一样,你这个小人,啊不,伪君子……”
她慢慢阖上眼睛,又慢慢睁开,明明醉着酒,却又是无比认真的样子,一斜桃花红透过细薄的皮肤愈来愈明显,似要从内里伸出来,素净的眉眼在窗外雪色的映衬下显得艳丽无双。
梳禾要将烫过拧好的帕子放到她的额头上,她却不配合,将脸扭过来又扭过去,最后面朝墙壁,赌气似的不回头。
梳禾为难地望着秦笙,秦笙笑了笑:“先由着她吧,等这阵酒劲儿过了,她就好了。”
如此反复折腾了几回,被子早就皱褶得不成样子,秦笙刚要伸过手帮颜卿整理,颜卿却早已察觉,抢先一步拽过被脚将全身捂得严实。
秦笙讪讪地缩了手,又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样顽固,也不知道清醒后知道自己在人前这副模样,会不会脸红。
颜卿当然死不承认。
竖日,梳禾将昨日的qíng状说与颜卿听,颜卿端端坐着,架起的胳膊顿了顿,唇上沾了几滴茶水,细致而不失优雅地抿了几口:“你说的这个,是秦笙教你说的吧,”施施然放下茶杯,“我才不会上当。”
梳禾默默走出了屋门。
颜卿端了茶水继续小口啜着。
城东的酒馆在远天残红中显得有些摇摇yù坠。
兰青正在拨着算盘做账,见了颜卿,笑着点了点头。
酒馆外虽然看着残败不堪,内院却显得很别致。
颜卿走过的地方处处飘满酒香,入了yīn暗cháo湿的酒窖,酒香更是浓烈扑鼻。
百里稽倚在酒台上,手中握着百里流霜剑,玄衣宽袖,神色却显得暗淡。
酒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被风带进来的细雪,颜卿正要将它拂下,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这酒浸了雪滋味,倒是别有一番风味了,”顿了顿,道,“小唯如何了?”
百里稽道:“痴呆疯傻,又哭又笑,阿姐对她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有些东西,清醒时又容易糊涂,忘了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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