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端臣站起来,矜持地替自己理一理衣袍,向宗振远笑道:“宗大人,此事一则是国事,二则是家事,可否先容下官整治一二,再jiāo由大理寺明正典刑?”
“这——”宗振远一脸为难。
巫端臣抚平了袖口,朗声道:“下官夫人治家有方,将下官的府邸整治得井井有条,对于她这样以下犯上的妾氏,下官的夫人是有处置办法的。”
“既然jiāo托给我们太史局,就该按照禁妖令办。”傅梅山寸步不让,神色安详。
巫端臣向傅梅山拱一拱手,笑道:“傅大人秉公执法,下官佩服!只是,下官此番回去,对夫人可就不好jiāo代了。”
宗振远考虑到优姝的身份,便替巫端臣说了句话,“要说妖jīng的事儿嘛,照理不该归我们大理寺管,巫夫人若是气不过,jiāo给她整治也不是不行……”
傅梅山淡淡道:“妖jīng的事不归您管,那是哪一位要您来管的呢?”
思及屏风后那一位,宗振远唬得浑身冷汗,向巫端臣为难地摇了摇头,道:“也是,我们大理寺接手后的案子,从没有再jiāo出去的旧例。巫大人,宗某实在是爱莫能助。”
巫端臣沉默了半晌,脸上的冷意褪去些,俯下身捏起白梅的下巴,道:“便宜你了。”他抬起袖子,替她擦gān净脸,面无表qíng道:“体面些赴死。”
可是白梅的脸擦不gān净,她一直在哭,瑟瑟地缩成一个小团,“端臣,你能原谅我吗?”
“不能。”
“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我不会害人……”白梅的脸皱起来,小孩子似的委屈。
“我不知道你。”巫端臣低头,神qíng莫测,“我哪里能知道你。”
白梅痛哭失声,满头青丝垂下来缠住巫端臣的手腕,“那你不要讨厌我,我一直一直就很乖的呀……这一次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
“——不用说了。”巫端臣生硬地打断她,松开她的下巴,起身要走。
白梅虚弱地拽住他衣角,哭道:“你不要走,我马上要死了,别留我孤零零在这里。”
巫端臣的背影僵住了。
皇帝在我耳边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敲了敲屏风,宗振远闻声而动,兔子般利落地蹦过来,殷勤问:“您有何吩咐?”
“把祁白梅的案子jiāo给巫端臣,”皇帝冷静地说,“但是不能让他把人带走,要他当堂宣布自己的审判结果。”
“是。”
宗振远用对他那胖乎乎身材来说难以置信的速度重又登堂,与傅梅山耳语几句,再轻咳两声。场上顿时一片寂静,只闻白梅的啜泣声。堂外看热闹的众人有点看不懂,个个伸长了脖子想要看后续发展。他们已经没有了对周茂的满腔怨恨,更多的是对狐狸jīng的稀罕与好奇,个个脸上都容光焕发,踮着脚尖只想一睹狐狸jīng真容。
“巫大人,此案若jiāo由你审理,你能保证没有私心,秉公执法吗?”
巫端臣转过脸,神qíng微动,“尽下官所能。”
“请您上堂来。”宗振远侧身让出了位置。
巫端臣缓步上前,立在牌匾下,木然地向下望。白梅被缚妖索捆着,嘤嘤地哭泣,她抬起眼睛渴盼地看着他。巫端臣避开了她的目光。
“请您当堂宣判吧。”
“根据禁妖令,妖现身当斩,怜你年幼不知事,伤人未遂,判打回原形,逐出城去。”巫端臣缓缓地说,“于私,贸然袭击当家主母,巫府再不能容,故逐出府邸,不能踏进一步。”
白梅怔怔然,“你不要我了……”
“打回原形一事,还要烦请梅山大人动手。”巫端臣向傅梅山鞠躬。
“客气。”
“你不要我了……”白梅恍恍惚惚的。
巫端臣忽然bào怒,道:“是啊,我不要你了!你回了祁山,千万别再来找我!”
“可是、可是,你这么讨厌我,当初为什么要救我?”她眼神空dòng。
“我若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当初绝不会救你。”
“原来、原来是我错啦。你就是在山里顺手救了一只狐狸,有些怜惜,可也算不得多,就像是扫地时避开蚂蚁一样,心念一动的事qíng。后来我缠着你,你是很烦的,对不对?是我的错,我不该喜欢你的。”她捂住脸,“可是我喜欢你,我有什么办法呢?也不能怪我呀。”
我在屏风后,忽觉堂外灵气波动得十分紊乱,便拽了皇帝的袖子,退了三|退。皇帝惊疑地看我一眼,我冲他摇摇头,道:“阿昙担心,事qíng怕有些不妙。”
“朕的吏部侍郎花了颇缜密的心思来救那小丫头,能有什么不妙?”皇帝笑笑。
我还是摇摇头,向侍卫道:“你护着陛下,我去前头再看看。”
侍卫道:“何敢烦劳夫人,还是在下去——”
我打断他,“你看不出来的,别废话了,守着陛下。”说罢又凑近了屏风,探出头观望,白梅捂住脸,失魂落魄地嘟囔着:“是我的错……你不要我了……”
巫端臣皱眉道:“行刑罢。”
傅梅山当即上前,双手结了个颇复杂的印,淡蓝色的幽冥火紧紧地裹住了祁白梅。她在火中挣扎,痛苦地嘶吼,缚妖索被她挣开,勒得浑身淌血。慢慢地,她在火中显出了原形,一只血淋淋的白狐狸虚弱地瘫倒在地,浑身血痕,闭着眼睛,生死不知。
堂外围观众人见到这一场活生生的大变狐狸,已经发出了不虚此行的感慨。
“这皮毛……剥下来能跟huáng金等价卖!”
“我方才瞧着那妖妇姿色平常,还以为是假的狐狸jīng呢!居然是真的!”
巫端臣右手稳稳当当地搁在桌子上,左手负在身后,神经抽搐般发着抖。“她还活着吗?”他问。
“还活着。”傅梅山安静地回答。
巫端臣将右手也负到身后,紧紧握住自己筛糠似的左手,平稳地问:“什么时候能醒来?”
“醒着呢。”傅梅山道。
巫端臣踱步至堂下,环绕那只瘦弱的白色小狐狸绕了一圈,神qíng头一回露出柔软,道:“白梅,睁开眼睛。”
那只狐狸睁开了黑漆漆的眼睛。
“退下!”我怒叱一声,羽箭般疾驰而出,甩出一张符纸障在巫端臣身前。那符纸只撑了一秒,便爆裂开来。我便抓住这一秒将巫端臣扑倒在地,听得身后有骨骼爆裂生长。
“咳咳咳!”
太史局的院子已经炸开了,破碎的瓦片散落一地,灰尘来扰我的视线。在一片雾蒙蒙的尘埃中,我见到那只狐狸已经长得如白虎一般大小,油光水滑的尾巴敲打着颓倒的墙面,洁白的毛发一尘不染,黑沉沉的眼睛冷漠而生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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