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扭捏捏地打开篱笆门,入了竹木屋。兰图师兄仰卧在藤条躺椅上,靠窗晒着太阳,手上握一卷书,兴味正浓地看,余光也不赏我一点。我小媳妇儿似的凑近他,笔直地侍立一侧。
太阳从中天移到西方,我腿站得打颤了,师兄方才合起书卷,扔到一旁的书桌上,问我:“饿了么?”
我可怜巴巴道:“饿了。”
师兄说:“恩,饿着。”他起身取了另一卷书,燃起灯烛,又聚jīng会神地看起来。
秋夜繁星如沸,寒虫已经不鸣了,深山万籁俱寂;我又累又饿,心qíng还极度紧张,整个人都恍惚起来,只觉面前师兄的侧脸幻化出了万千个,好不骇人。
待师兄览毕这一卷,夜色已浓如墨;他又把书卷扔到书桌上,默默站起身来瞅着我。
我jīng神一振,挺起胸膛来准备迎接狂风bào雨。
“怎么,这儿有茶叶?”师兄忽低头拨弄我头发。
自然是阿爹泼的那盏茶的杰作,我垂头答:“我先去拜见了阿爹阿娘……”
师兄冷哼道:“你父亲那脾气又发作了?”
我泪汪汪地看着他。
师兄咬字极清道:“活该。”
我:“……”
他气定神闲地整理好书桌,将书卷都揽回书架。复又冷冷问我:“离家出走好玩吗?”
我摇头。
“往日我的话全当耳旁风,真当全长安城都是善男信女?被绑一回,吃点亏也好,让你长点记xing——嫩嫩呢?”
我不吭声。
“罢了,他年纪小,稍作惩戒便好。优华,听着,明天起你负责把九百九十九层台阶上的落叶扫gān净,明白?”
我眼巴巴道:“明白!明白!”
师兄神色一缓,点点头。根据我的经验,这场危机算是扛过了,出乎意料地容易!扫台阶?扫过不晓得多少回了!
jīng神一放松,ròu体便抗议。我揉着空空的肚子,拽住师兄的衣袖,说:“我饿!”
师兄拂袖而去。
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师兄折了只鸟,飞出去吩咐枕壶带些吃食上山来。枕壶不负所托,星夜兼程,打包了一堆我爱吃的,我好一顿láng吞虎咽。
我正吃,枕壶便对师兄说了绑匪使雪山鹿鸣派道法之事。师兄皱眉道:“雪山鹿鸣道法极寒,非在大雪山不能练成;可鹿白荻派人绑架嫩嫩?这行不通。他若是思念嫩嫩,自可以上长安来看望他。这事,你告诉深鹂没有?”枕壶摇头,师兄道:“很好,你这做法妥当。深鹂要是晓得了,只怕要拎着剑杀到大雪山去。容我私底下调查调查。”
我忙把口中jīròu吞了,含糊说:“师兄,我在祁山感知到邪魔气息了。”
☆、【章三 京华】02
“邪魔?”师兄沉吟道。
“正是,”我很高兴他这样重视的态度,遂侃侃而谈,“我们在祁山围观一只狐狸成亲,滞留了几日;深山有一汪湖泊,我在那处玩耍时便感受到了。”
师兄看向枕壶,“你可有去探?”
枕壶摊了摊手,我cha嘴道:“等我把枕壶唤来,那气息老早没影踪了。”
“独你一人感知到?”
“非也,”我洋洋自得,“那时,新娘子祁白梅与我在一块,我俩都感知到了。”
师兄道:“祁白梅?可是祁拘幽的小妹?”
我连声道:“正是!正是!”
师兄道:“此事非同小可,容我访一趟祁山再做计较。”
我感动得眼泪汪汪,师兄蹙眉道:“如何?”
“枕壶笑我学艺不jīng,说我搞错了;我本忧心师兄也这么瞧不起我……”
师兄冷笑道:“你学艺不jīng是事实,枕壶的怀疑有理有据;不过你是我教的,你的斤两我心底有谱。”说完这句犹不解气,吩咐道:“我明晨便动身去祁山,约莫一旬光景;你给我好好念书,回来我考你。若考不过,面壁一日,不许吃饭。”
我:“……”
枕壶摸摸我的头,道:“我为了寻你,在礼部告假一直到了中秋,如今正清闲无聊;莫慌,我教你便是。”
我真恨自己这张嘴。
翌日,我天不亮便硬撑着起chuáng,打着哈欠,拿出笤帚,在冷冰冰的晨风中开始打扫台阶。扫台阶这活儿我从小gān到大,轻车熟路,困极了闭着眼睛也能扫。
我闭着眼,头一垂一垂,手上动作懒洋洋的,只把落叶胡乱扫进土里便不管了,自让它化作chūn泥去护花。
“咳。”
我一个机灵,睁大眼睛,见师兄一袭白衣佩剑负手居高临下地瞅着我,乌黑的长发瀑布般挂下来。我缩了缩脖子,行礼道:“早上好,师兄。”
“闭着眼也能扫台阶?”师兄眯了眯眼睛。
我低着头不敢喘气。
师兄拂袖道:“罢了,你仔细扫,这一旬好好学;年纪老大不小了,莫再贪玩。”
我含糊唯诺,只点头道是。
“我自去了,你和枕壶若下山,记得启动封山阵,莫让些宵小之辈溜上生罚。”话毕,师兄佩剑长鸣,自鞘中出,剑光漫天;他闲闲踏上飞剑,姿容如鹤,疾驰而去。
……所以果然是来训话的。
我被吓醒了瞌睡,不敢再等闲视之,专心致志扫了两个时辰,才扫了五百多阶,扶着腰捏个法诀回了屋;太阳已高照,枕壶竟仍在被窝里呼呼大睡,我心中不忿,掀开他的被子,斥道:“太阳晒屁股了,还睡?”
枕壶翻身而起,迷迷瞪瞪瞅着我。
我较枕壶起得早的日子十六年来屈指可数,瞧他这模样甚是新鲜,遂坐在他chuáng边笑嘻嘻地捏他脸。枕壶拨开我手,清了清嗓子道:“台阶扫完了?”
我瘪嘴,“还剩一半。”再撑着下巴,“我饿。”
枕壶道:“你先歇一歇,我下山去买些包子。”
我说:“我要你做给我吃。”
枕壶叹气,“先容我洗漱,你去念书。”
他慢条斯理地穿好外袍,踱步到后院梳洗去了。我到师兄的书房,摸了本书随意翻了起来。师兄的藏书老没意思了,一本传奇册子也无,悉数是些我不爱看的正经书;我胡乱翻了几页,又把书卷收到架子上,跑到枕壶房外探进个脑袋,道:“我饿。”
枕壶梳洗毕,无可奈何道:“知道了,小祖宗,你去念书,我来熬粥。”
我又心猿意马地翻出好几本书,每本都翻了几页;随后打起了哈欠,在师兄书桌上摸了张纸,折了一只鹤;又研了墨汁替仙鹤描了嘴巴;最末咬破指尖,用血点了鹤的一双眼睛,仙鹤便振翅起飞。我追着它跑出书房,在院里绕了两圈,最后在廊上撞进了枕壶怀里。
枕壶扶额,“不是叫你念书?”他两指夹住我那只纸鹤,“倘若师兄在,我看你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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