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世道所迫,谁不想当好人,坦dàngdàng走在阳光下!”qiáng光之下,言澈下意识眯起双眼,抬手挡在额前,“人生而向阳,却又不得不委身黑暗才能苟活于世,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望着眼前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林鸾却觉得好似第一次同他相jiāo识,心中五味繁杂。世道不公,她又岂会不知?忽地几缕微风,dàng起枝头红梅摇曳,暗香浮动,莫名惹上了几分苦涩。
“回去吧,我……饿了。”
“好。”
☆、诗与花
北风肃肃,庭院中枯枝阑珊,唯几株腊梅翩然于此间绽出朵朵嫣红。前日京城扬起小雪,像是有桂花自琉璃月上飘下,昨日方歇。纯白裹上嫣红,端的是红梅傲雪尽风流。
重门敞开,两个梳着双平髻的小丫鬟引着一群少女步入梅园。罗裙摇曳,三五成伴,谈笑风生,为这处清冷平添了些许鲜活。
人群最后头,一素衣女子兴味寡淡,不赏梅,也不与人攀谈,一进门就拣了园中角落处的石凳歇下。眉眼生得极好,却总凝着化不开的浓愁。
此处乃是秋家私宅后院,因着新雪初霁,秋夫人见园中红梅开得艳丽,一时心血来cháo,向京城中侯门重臣家的女眷广发邀请,一道入园赏梅吟诗,名单最末尾,竟还捎带上了林鸾二字。
这种风花雪月之事原本就与她不相衬,更何况眼下案qíng进行得正焦灼,哪还有劳什子闲qíng雅趣去学别人端起惆怅吟歪诗,待请柬递上时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了。可始料未及的是,这位秋夫人的耐心竟比那刘备三顾糙庐还要来的深切。林鸾实在不忍那送信的小丫头大冷天的反复来回折腾,这才无奈应了下来。
缩在角落斜眼粗略打量梅园一圈,不禁咋舌,这秋夫人还真是八面玲珑心,非二品官员以上的女眷不请。而且来的尽都是些烂漫年华的玉面少女,不知道还以为这办诗会的是这秋家小姐,而不是婚嫁多年的秋夫人。
用言澈的话说便是:“这秋夫人心真宽,家宅不宁,不想着怎么调和自家夫妻关系,倒去笼络那些个高官内围,莫非是想曲线救国不成。”传闻到目前为止,刑部秋大人还宿在衙内,丝毫没有回府的意思,看来这对素日蜜里调油的夫妻怕是真生了嫌隙。
心思回转,重又落到了那糟心的疑案上来。要她乖乖在家中等那老狐狸的消息,这可不是她林鸾的作风。自那日从无归道上回来,林鸾便着手往那群东瀛人中安cha锦衣卫的人手。都是些办事麻利的老将,不负重托,昨夜就打探出了些许qíng报,原来那些看似普通互不相熟的东瀛人,果真在暗中成立了个秘密组织结党营私。奈何他们口风紧,想再套出些东西还需要些时日,也不知今日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这怪案说简单也不容易,说难也并非无解,可为何当日顺天府尹将这案卷移jiāo刑部后,就没了下文呢?这秋老爷子向来比猴子还jīng明,这会子故意拖沓可不像他的xing格,那不成他还有旁的什么打算?
新雪压弯枝头窸窣落下,林鸾就这么定定地发着呆,浑不知何时身后已然站了个人。
“微雪初霁,红梅娇艳,若是不及时欣赏,岂不可惜了?”声音清冷却悦耳。
林鸾颤了颤身子,慌忙回身看去。却见一少女娉婷立在树下,肤色白皙,唇色粉淡,宛若新制的胭脂被不甚打翻晕在雪白宣纸上,乌发松松绾成堕马髻,用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压着,端的是芙蓉如面柳如眉。肩上还落着些许嫣色花瓣,只轻巧一站,便叫那一树的红梅都失了颜色。
上下打量,少女哪里都好,只一点让她疑惑:她,是谁?
“吾名程合馨,家父乃是长宁侯。”少女福下身子施礼。
长宁侯之女?奇了怪了,程家老爷子何曾与她有过jiāo集?
程合馨看了看她,又瞥了眼她身旁的石凳,见她一脸茫然并没有请自己落座的意思,索xing过去挨着她身旁坐下:“林姑娘或许没听说过我,可我却知晓林姑娘。”
“你……认识我?”林鸾更懵了。
“前日,我家丫头刚好打德胜门经过。”
耳边似有一阵闷雷炸起,骇得林鸾抻到了舌头。前日!德胜门!林鸾只觉胸口小鹿似乎马上就要破膛而出,咽了咽口水gān笑两声。
程合馨礼貌回笑,可笑意却并未淌至眼底:“林姑娘与言公子……瞧着关系甚好。”
林鸾凝起秀眉,笑容僵在脸上。她说这话,究竟是何意思?
程合馨并不理睬她眸中试探的目光,昂首兀自端详起枝头的红梅:“记得去年,我随家母一道入广济寺上香,时运不济,竟碰上了几个歹人于寺外纵火。慌乱之际,我被人挟持,关在荒郊野岭的一处孤庙里。”
清风徐来,惊落枝头雪花。桃花眼微微闪动,哽咽片刻又继续道:“那里什么都没有,我被蒙了双眼,漆黑中只能听见外头传来孤láng的嚎叫声。那群歹人心黑,不给吃也不给喝,想活活耗死我。起初我还幻想着救兵马上就到了,就这么倔qiáng地gān等着,也不知等了多久,只觉得头脑昏沉使不上气力,一心只求死得痛快些。”
言之此处,她再次哽咽,桃花眼忽闪,隐有水色。林鸾静静听她诉说,脑子里不断回忆那起广济寺纵火案。当时她领命出城办事,具体qíng况也是后来听温绍铭转述的。
只知那日许多城中贵胄入寺上香,大火骤起,顺天府尹虽遣人及时灭火,可慌乱之中却有一侯门女子被掳走。事关重大,有损皇威,顺天府尹无计可施,皇上便派了锦衣卫去追踪。原来那日被劫走的,是她呀。也难怪,长宁侯府,簪缨之族。自幼娇生惯养的侯门千金怎会受得了如此凌_rǔ?寻死也是qíng有可原的。
“你可知,后来如何?”桃花眼蓦然转向林鸾,眸中带笑,似娇羞,似喜悦,似妒忌。未等林鸾开口,她便自答道:“他来了。”
林鸾错愕,程合馨柔声:“他替我松下腕间绳索,扫去了眼前蒙着的黑暗。”
窸窣又是几声落雪垂枝,程合馨低眸绞起手中帕子,双颊漾起绯色。林鸾豁然开朗,她知道,那人是谁。当日锦衣卫中当值的,不是别人,正是言澈。
“锦衣卫自有守护京城安宁,除却宵小鼠辈的责任。”林鸾扯开嘴角,心中五味繁杂。
桃花眼再次望向她,不复温柔,似结了层薄霜:“你知道我的意思。”语气较之这烈烈北风还要来的寒冷。
“那是程姑娘自己的事,与我无关。”林鸾昂首自顾自赏起红梅,只想尽快结束这无趣味的话题。
程合馨似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打算继续纠缠,清冷了几分语气:“青梅竹马也未必就能暮雪白头,纵使前有婚约纠缠却还无法喜结良人,是不是就意味着,有缘无分?”
林鸾倏地回眸直望向她去,那双桃花眼生得娇俏,凭谁看了都会喜欢,只那深处覆着的冰霜叫她心头泛凉。
“独自赏梅有何趣味?诗会马上就开始了,不如林姑娘随我同去?”和煦重新拂上程合馨的面颊,忽的几瓣落梅随风飘转而下,徘徊在她身侧,衬得她眉目嫣然,清艳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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