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老天爷将她涮够玩腻之后,还是把她至亲至爱的哥哥从她身边无qíng夺走。
天边滚来yīn沉云朵,低低压在京城上空,像是罩上了一层墨色琉璃盖子,越聚越浓,蓄足了水汽只待最后一刻倾泻而下。
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后的日子恐怕再无丝毫暖意。
“娘亲。”安安从未见过林鸾如此,吓得小脸煞白,嘟起嘴轻扯她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唤她,可还是不见她好转。豆大的泪珠滚动在眶里,眼瞧着就要坠下,好在有言澈在一旁劝着,才免去他的哭闹。
“唉,都三天了,鸾丫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薛定尧抓挠着头顶上所剩不多的青丝来回打转。
言澈将安安抱来他身边,回身看了眼石碑方向,轻叹口气,勉qiáng扯出一丝笑劝慰道:“薛伯父还是先带安安回去吧,无须担心,这里有我。”
薛定尧偏头看了眼石碑前的纤瘦身影,又觑了觑言澈,心中虽放心不下,但还是无奈长出一口气:“老了老了,管不着了,你好好劝劝她,可不能叫她也折进去。”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叹息,从言澈怀中接过安安,最后看了眼二人便摇头离去了。
言澈目送他们走远后才转回到林鸾身后,抬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却又在触及前缩了回去,喑哑着嗓子低声道:“薛伯父他们走了。”
林鸾没有回答,言澈咬了咬下唇,心中五味繁杂:“烨大哥走了,你就不想活了是吗?”
依旧默不作声。
怒意自心头涌出,拔高了音量继续追问道:“难道连自家的仇也不想报了?”
单薄身影终于有了反应,轻微颤抖一下后又颓了回去。
见她萎靡至此,言澈又气恼又心疼,悬在她肩头的手用力攥成拳,骨节分明处隐约泛白,猛然转身背对她,粗喘出几口大气后方才平静:“昨夜我在衙内当差的时候,在演武场上捡到了一张字条,你可知是谁留下的?”
知道她不会回答,言澈便兀自说道:“是赛雪心留下的。”缓缓转过身,转至她身侧提示她:“你可还记得,我曾委托她帮忙寻找当年旧案的人证。”
身侧那人终于有了回应,杏子眼骤然抬起,仍旧黑白分明,却不似从前那般明亮,唯有那淡淡水意深深刺痛了言澈的心。
“她想约你出来见面,”言澈终抬手搭在她肩头,“你也知她如今的处境,四海缉捕,她的话也未必可信,或许只想诓你出来讨点好处寻条生路,你……”言及此处,他哽咽了一下,目光细细梭巡她面上细微变化的神色,“你可愿意去?”
团聚着的浓云稍稍淡去几分,泻下点滴阳光,正好落在林鸾眼中,为她扫去些许暗淡。侧眸看了眼石碑上的字迹,一笔一划更像是镌刻在了她的心里。林家冤qíng尚未昭雪,父亲与哥哥想要的太平盛世还未实现,她岂能罢休?玉指团成拳,指甲嵌入掌心,刺痛感叫她清醒,再昂首已是满目坚定:“我去。”
酝酿了许久的秋雨终归未能落下,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好戏,戏子乐班都已到齐,却还是没能及时演出这一场好戏。
城西咸宜坊的一间破旧大宅内,眼下月光正好。院中衰糙连绵,砖残瓦碎,仅有的一方池塘也早已guī裂成块。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谁又能知晓,这间破败的小院里曾居住过前朝赫赫有名的礼部侍郎?
斑驳清辉支离碎满地,红衣女子赤足踏着一地光亮翩翩起舞,夜风无意经过,轻撩起她的衣摆,勾勒出她玲珑曼妙的身形,恍若九天仙女误入凡尘,惊扰一寸月光。
步子才转过一半,她却愕然止下收了身段。抬眸追寻空中皓月的踪迹,霍然长舒出一口气,笑着呢喃道:“奴家刚才的舞,林姑娘觉着如何?”
“这些风花雪月的雅事,还是不要问我的好?”枯树后头缓缓步出一玄色窈窕身影,冰肌赛雪,青丝如瀑,束成马尾随风飘摇。
“林姑娘何必自谦,这京城里有谁会不知当年林家幺女的才名?”
“舞姿方面的事,我的确不如你懂得多,赛家长女的剑舞,当年可是被赞为‘小公孙’的。”
“小公孙……”赛雪心失笑,抬手抵在唇上摇摇头,“当年事,不提也罢。”步子轻抬,提裙踏着地上光斑跳动,面上露出孩童般的笑意。
林鸾目光扫过这处的一砖一瓦,最后落在她明媚如chūn的笑靥之上,不禁有些失神。这间小院于旁人而言,同寻常败落屋子没什么两样,可对她来说,却记录下了她最美好的时光。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安然卸下伪装,变成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肆意嬉闹于月华之下,不知忧虑烦愁为何物,更不懂惊惧惶恐是何感。
若无那场变故,她还是京城中最烂漫的花盏,家世显赫,美貌无双,才名远扬,最是令世人殷羡。只是最后,徒叹奈何……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赛雪心许是玩闹累了,面颊灼上两朵红晕,喘着气笑道,“你的运气从来都比我好,五年前是,现在也是。”
“半斤八两罢了,又何必挖苦我呢?”林鸾拣了树下的大石坐好,单手托腮望着她,翩然红衣在墨色的映衬下显得颇为晃眼,可她却不曾挪开视线。当初还在丹凤阁内剑拔弩张的二位,现在却能笑着调侃彼此的过往,还真是有趣。
突然间,一本小册自她手中抛来,于墨色中划出一条弧线,林鸾下意识接住,随意翻了几页,又狐疑地看向她。
赛雪心冲那册子努了努嘴:“你不是想寻出当年林家投毒一案的线索吗?喏,这就是。”
秀眉骤然拧在一块,飞速翻阅起来。心窝处的跳动声越加qiáng烈,连带着双手也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薄薄的一页纸,她愣是翻不过去,头脑中嗡嗡响做一片,一句话看了不下十遍却怎么也读不懂字里行间的意思。
“是制毒之人留下的账本,他每卖出一种□□,便会习惯xing地将这笔买卖详实记下,包括买主的姓名,售出的药物,以及药物的毒xing。”赛雪心笑看她局促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解释起来。
“那老头聪明得紧,知道自己做的是人命生意,弄不好自己也会赔进去,因此每完成一笔便会换个身份躲起来,待风头过去后再继续出来做买卖,这才活过了那姓商的追捕。可江山易改本xing难移,无论他伪装成什么模样,最后还是戒不了赌,这才被我们给揪了出来。”
我们?林鸾翻页的手忽然一滞,抬眸望向那抹绯红身影,感激和疑惑一并涌上,沉吟许久终于问出了口:“你当初既已逃出教坊司,明明可以远走高飞,过自己的舒心日子去,为何还要搅进京城这趟浑水里来?”
绵软笑声传来,如明珠落玉盘:“同样的问题,奴家也问林姑娘一遍。”赛雪心敛衽盈盈上前一步,凤眼轻挑直直对上那双杏眸,“林姑娘当年好不容易从诏狱里脱身,又何必再入锦衣卫自讨苦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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