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风_小狐濡尾【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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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翠娥道:“是的,这是我的大郎君。”

  毓夫人笑得前仰后合:“真是不要脸的娼——妇。”

  张翠娥向着毓夫人举起公jī的一只翅膀扇了扇,道:“我家大郎君向您问好,它说您这身衣裳颇好看,当是从它兄弟屁股上拔下来的,看着甚亲切。”

  “低俗!”毓夫人气得脸上发赤,提着巴掌向张翠娥冲来,被家丁急忙拦住,大头子也赶紧挡在了两人之间。

  “毓夫人,您消消气!”大头子劝告毓夫人,低声在她耳边提醒道:“冯公公可是吴王宫中要人,您再有钱,可也惹不起啊。”

  张翠娥仍未见什么神qíng变化,温婉地向毓夫人礼了一礼:“打搅了,毓夫人。”

  说着,便要和毓夫人错身而过。

  正当这时,却只见那年轻男人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用那腐烂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张翠娥。

  “求夫人买我。”

  所有人目瞪口呆。

  张翠娥轻笑了一声,抬起细长的双眸看向毓夫人,“哟,这——”

  毓夫人厉声喝道:“我买你!你去找她做甚!我可以出两贯钱!”

  张翠娥低头对这年轻男子轻笑道:“跟毓夫人去吧,她出两贯钱。”

  年轻男人仰面,面庞俊俏而双目黯淡,他笃定摇头:“但求夫人买我。”他颤巍巍抬起一只瘆人的白骨手爪,道:“夫人若不愿买我,我宁可cha喉而亡。”

  毓夫人脸色一白,张翠娥淡笑道:“毓夫人,您可看到了,不是我要买他,是他非缠着我不可。”

  说着,她又低头,神色一冷,语气中竟带了恶毒诅咒:“买你?你一文钱都不值!”

  年轻男人浑身一颤,垂下头去,却不肯撒手。

  张翠娥站直了身躯,道:“但若让你死了,又有几分可惜。”她忖度了一下,道:“你若非要跟着我不可,便随我回去。我一文钱不会给你,但可以给你柴火,供你兄长火化升天。”

  年轻男人颤声道:“多谢夫人!”

  张翠娥斥道:“那你还愣着做甚!难不成还想让我背着你和你兄长么?我可没有奴仆服侍!”

  众目睽睽之下,年轻男人用他腐烂不堪的手脚扒着地,爬向他兄长的尸身。每一次血ròu与地面的摩擦,他的身体都是一阵痛苦的抽搐。他把兄长的尸身扒起来,背在了背上,艰难地用带子缠紧。尸体压得他额头滴下豆大的汗粒,腐烂的碎ròu和腥臭的血擦得地面到处都是。

  张翠娥冷漠地看着他,不耐烦地命令道:“快点,大郎君打鸣,天要亮了。”

  他于是以尚完好的手肘撑在地面爬动,循着她的声音紧跟着她。

  毓夫人瞪着眼睛,望着张翠娥离开的背影,还有地面上如蜥蜴一般爬动的人,嘴张得能塞下一个jī蛋。

  大头子从惊恐中恍然醒来,追过去:“娘娘,真的……不给钱吗?”

  不给钱,意味着他没有中间的抽成。

  “我们家冯公公一毛不拔,你知晓。给家里买人,他一分钱不予我。”抱jī娘娘扁平而细的声音说道,“叮”地一声抛给他一块铜板,“灯油钱。”

  两人,一公jī,一尸首,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行出鬼市。有人在低声地议论:“这人为何宁可被抱jī娘娘这般欺侮折磨,也不肯随了那毓夫人?”

  “呵,毓夫人的夫君,你莫非不知晓?那等恶癖……这小郎君长得俊朗,倘是随了毓夫人,又能活得几时?怕不死得更惨。”

  抱jī娘娘长着一双尖尖的耳朵,听见了这些悄声的议论,只是无声地讥诮一笑。

  第3章

  冯公公家宅的北边,是一座荒废的浮屠祠。佛塔坍圮,佛堂中一片被洗劫过后的láng藉之状。泥塑大佛翻倒在地,碎成几段,露出空空如也的肚子,佛像表面被刮得乱七八糟。据说此佛过去塑的是金身,建康城几次易主,佛身上的金箔早就被刮得一gān二净。民间打仗越打越穷,到了吴王萧子安入主建康,浮屠祠里就连最后一点包着门框的铁皮都被剥了去。

  浮屠祠中遍植香樟,砂砾地面荒糙丛生。抱jī娘娘就在佛堂前的空地上焚烧尸体,将废弃的木材、枯枝老叶搂到一处,搁上尸身,又盖上一层gān松枝。

  此时,暗蓝的天际尚未浮起白光,浮屠祠里忽的腾起熊熊大火,将火边人的脸庞照得通红。年轻男人的面孔清俊得像朝雾晨光,仿佛流亡的饥饿、皮ròu腐烂的恶疾都不曾夺走他的形貌。

  他委顿在火堆边,脸上不悲不喜,张开双手双脚,方才爬路摩擦出来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奇迹一般的,之前腐烂处的脓血也都止住了。

  他微仰着头,承受高风薄露,仿佛刚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终于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

  抱jī娘娘站在他身边,看着火堆里的人。

  死人身上的油脂在大火中发出“嗞嗞”的声响,火舌燎穿了菲薄的腹皮,内脏在火焰中散发出一种油腻的恶臭。蔽身的布料烧gān净后,一双萎细如幼童的腿露了出来,看起来,此人是个天生的瘫子。

  “这是你的亲兄长?”抱jī娘娘问。

  年轻男人点了点头。“多谢夫人助我葬兄。”他说,一双眼睛清润如棋子,虽黑白分明,却是死的,透不出半分喜怒哀乐。

  空气中焦糊的浓臭越来越刺鼻,而且有向南面的冯宅蔓延的趋势。抱jī娘娘皱了皱眉,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柴刀,去砍那些香樟树上带叶的树枝。她将大把青枝绿叶投入火中,试图用樟木焚烧的香气掩盖空气中的尸臭。

  “夫人。”年轻男人在火边低垂着头,声音恹恹的,“半个时辰后将起东南风,您可以省些事qíng。”

  抱jī娘娘注视着他,慢慢将柴刀又cha回了腰间的刀鞘里。

  她到年轻男人身边坐下,脱下脚上粘了泥的鞋子扔进火里,摘下发髻上开始枯萎的栀子,也丢进火里。在火边,她鬓边发丝下开始渗出汗粒,luǒ——露的足弓也开始沁湿,她搬过一块gān燥的大青石垫在足下。

  年轻男人手足上腐烂的创面似乎变小了一些,他闭着眼睛,呼吸变得平缓均匀。

  “叫什么名字?”抱jī娘娘问。

  年轻男人没有吭声,半晌,道:“请夫人赐名。”

  “赐名?叫你阿猫阿狗都可以?”

  年轻男人身姿清萧,虽一路从鬼市的烂泥路上爬过来,除了手肘和膝下的衣裳脏污,其他地方竟还是gān净平整。他垂着双手,道:“既然夫人收留了我,自然全凭夫人处置。”

  “全凭我处置……”抱jī娘娘重复着他的话,嘲讽般的一笑:“那就叫李柔风吧。”

  病恹恹的年轻男人像被闪电击了一下,惊得翻身而起,手肘撑着地面挫身后退了两步,惶然道:“你是何人?”

  抱jī娘娘的luǒ足蹭着青石,拿了根长木棍将烧去大半的尸身下捅出空心,又拨拢木柴,让火烧得更旺一些。她慢悠悠自言自语道:“忘了埋个红薯进去,不然当是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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