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柔风摸着刻字的手指滑了一下。
抱jī娘娘看在眼里,微微一哂,嘲道:“怕什么,不就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把厉鬼从你身上祛出去的么?问我便是,何必这么费劲。”
李柔风抿了唇,道:“我喜欢自己看。”
抱jī娘娘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口中道:“看到哪了?”
她见他的手指正落在第四句上:
——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她微微一笑:“看得懂么?”
李柔风听她语气轻蔑,心中生出不服。澂州李氏书香世家,他虽未必如两名兄长那般学富五车,可也满腹诗书,岂容一个算命的小女子挑衅?
他道:“前四句无非都是在说‘观天之道,执天之行’,所谓是摸清宇宙万物的规律,依据规律行事,如此,宇宙之大,在乎一手;千变万化,莫出一身。”
抱jī娘娘闻之,嘲哳地一笑,道:
“书呆子。”
第27章
李柔风听抱jī娘娘说他“书呆子”,不由得气恼。他自幼便被认为是三兄弟中最有灵xing的一个,只不过因为灵气过人,反而不愿意囿于书本,俯仰天地,放làng形骸,乐得个逍遥自在。要说读书人,那么他一定是最不像书呆子的读书人。
李柔风放下青简,不悦道:“你且说说,我怎么就书呆子了?”
抱jī娘娘往前走了一步,拿起他的左手,点着他的手心道:“何为‘宇宙之大,在乎一手’?为何是‘一手’,不是其他?”
李柔风耐着xing子道:“不过是一种修饰文辞的手段罢了,一眼、一耳、一身、一心均可。”
“非也。”抱jī娘娘拿着他的手道,“天gān地支,yīn阳五行,九宫八卦,二十八宿,在手掌之上皆有一一对应所指,是为‘诀文’。宇宙万象,造化机变,俱在人一掌之中,是为‘宇宙在乎手’。”
“依你所言,‘万化生乎身’就是指人之一身,能够影响世间万化?”
抱jī娘娘道:“孺子可教。”
李柔风侧首蹙眉,摇头道:“我从不认为渺渺一身,能够夺世间造化之功。”
抱jī娘娘望着他眉心微拢,凝神深思的模样,不觉失神忘言,心中却道:李柔风,你可知yīn间人本就是逆天地大道而生,打自你从尸堆中爬出来,这世间万千星盘,都将因你而粉碎,这十方万千诸生,都将因你而动dàng?
李柔风想了想,又道:“娘娘,可有诀谱?”
抱jī娘娘放下他的手,挑起眉角,道:“道家各门各派,皆有自己的诀谱。你要想学,求我便是。”
李柔风道:“求娘娘示下。”
抱jī娘娘脸上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看不透是悲是喜是忧是怒。
李柔风的手与正常无异,只是冰凉些,像一块寒玉。他的手指是温和漂亮的形状,甚至不如阳魃的手指凌厉有力。这与他们擅长的事qíng有关,阳魃摸骨,重在力透骨髓的劲道,yīn间人摸金石,胜在肌肤上的敏锐与细腻。
“学此诀文,由浅而深,由简至繁。掐诀念咒,应天罡而得有灵,召神御鬼,通幽dòng微,无不能也。”
抱jī娘娘拿着他的手,点着食指、中指、无名指道:“二、三、四指,九个关节,是为九宫。不含正中的那个,则为八卦。”
她弯曲他的拇指,指引着他去掐无名指的根部:“后天八卦,自此处为乾文起始。”又去掐无名指的顶部,“此处为坤文。”“中间呢?”“兑文。”“这般?”“略向下些。”她的食指压着他的拇指,稍稍向下推去,毫厘不得有差。
抱jī娘娘言传身教,李柔风悟xing甚高,不多时便能掐出简单的勘鬼诀、追魂决。他指掌翻覆,勾连变诀,恰如分花拂柳,破云摘星。只是尚不能应天罡,便是捻了诀,也是一双空拳。
抱jī娘娘支颐瞧他,细长眼眸里眼波流转。李柔风将手递与她,让她点一个新的诀文时,忽听见一声咳嗽,有人在厅外道:“看来我来的不巧,扰了二位小夫妻闺房之乐。”
抱jī娘娘循声而望,来者杨燈。
第28章
到底是被李柔风和抱jī娘娘两度救了xing命,杨燈对他二人客气了许多。
抱jī娘娘忽然想起自己头发gān了还没梳起来,向杨燈道了歉,便匆匆进里屋去。
此时阳光正好,huáng澄澄地从窗子里透进来,小厅中半明半暗,一尘不染,连空气都仿佛格外清透。
杨燈环视这个小厅,道:“这个地方被你们一住,倒似活了起来。”他今日未穿铠甲,只着寻常缎衣,身上冰冷杀气收敛许多。
他打量着李柔风,“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李什么?”
“李柔风。”
回答的声音不卑不亢。
“手脚都好了?”
“不过是些障眼法。”
“你也会些法术?”
“都是娘娘教的。”
杨燈绕着李柔风走了一圈,忽而靠近他附耳道:“你于张翠娥,到底是奴,还是夫?”
李柔风眉头一拧,抿唇不言。
杨燈笑了一声:“明白了,下奴之名,夫妻之实。——那冯时,是你杀的吧?”
李柔风大惊,杨燈背着手站直来,笑道:“莫慌,只要你们两个,对我忠心不二,我保你们平安无事。冯时那边我塞了个里通澂贼的罪名给他,吴王不会再去追究冯时的死。”
抱jī娘娘摸着头发从里屋疾步走出来,扁平而枯燥的声音道:“骠骑大将军,莫要仗着我家三郎人好心善,便这般欺负他。我只能保将军不被yīn鬼近身,但若将军真被厉鬼上了身,还得靠我家三郎来救。”
杨燈一扭头,见抱jī娘娘红衣蓝裙,粗布衣裙上印着大片的忍冬纹,市井气得紧,俗气得紧。细长的眉子挑得颇高,嘴小而细平,眼睛里有几分凶气。乍一看颇不协调,却又忍不住去多看她几眼。
她走得快,身上的铜铃铛便咣咣地响个不停。杨燈之前总觉得有什么郁气压在心间,整个人都不大得劲,但抱jī娘娘向他走近来,铃子咣啷地响,竟让他身上那种不适感尽皆消了去。
杨燈嘴角微微一挑,道:“娘娘今日jīng神慡利,正好,本将军被王上暂停了军务,闲得紧,想同娘娘论论生死,问问鬼神。”
于是去了杨燈书房。
李柔风被杨燈挡在了外面:“我与娘娘私下说些话儿,你且在外面等着吧。”
李柔风应道:“是。”耳畔却是那铜铃一声一声随着杨燈扎实的脚步声入了房中,吱嘎一声,书房的门严密合上。
他忽而有一种焦躁的感觉。
阳魃身上的阳气丝丝缕缕地透过窗棂的罅隙、墙壁的裂fèng渗出来,滋养着他正午之时濒临腐朽的尸身,画地为牢。
书房中,杨燈将所有窗扇的帘幕都拉下,只余一线阳光she入,在地上投下窄窄一道光条,尘质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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