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jī娘娘怔了怔,道:“李柔风,你不用这样。我做什么是因为我想做,并不需要你报答。”
李柔风慢慢地把汤碗推到她面前,道:“你不是我,怎知我是在报答?”
抱jī娘娘不是痴傻之人,但她不敢去细想这话背后的意思。只当没听见,她拿起汤碗,屏气喝汤。汤中有huáng芪,xing温而滋补,却有浓郁的药味。她将这碗汤喝尽,药味一直苦到她的心里。
李柔风去洗碗的时候,抱jī娘娘穿好衣衫,梳好头发走了出去。她未戴铃铛,身上却有血腥气。yīn间人嗅觉敏锐,不回头便知她人来了。
他用清水冲洗碗筷,道:“娘娘,更深露重,多穿些衣裳。”
“你不想他么?”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李柔风默然地把碗盘的水沥gān,摸索着整齐地放进碗橱中。他用清水和胰子洗gān净了手,用布巾擦gān,方道:“娘娘,今夜,和我一起回趟家吧。”
抱jī娘娘过去总觉得李柔风此人心思重,可是与他一同走在月下时,她却想明白,她不喜欢他心思重,只是因为他没有把心思都用在她身上。倘是他的心思都在她身上,就算他的心思比天还大,比海还深,她又岂会有半点不高兴?
说到底,她还是自私的。
路上,她又想起李柔风在石牢里同杨燈说的那番话。李柔风过去在萧焉身边,虽然看似优游其身而没其世,难道又真正地拔离这个乱世了么?他们这些门阀士族的子弟,看似日日吃佃客而无所事事,但在家国倾亡之际,骨子里终究有她这种人所没有的一种东西,便是以天下为己任。
她轻叹一声,快步追上他些。李柔风似是觉察到他走得快了,便放慢了步子。
他问:“娘娘,你冷么?”她摇头,李柔风说:“娘娘,我看不见。”她便说:“不冷。”他又问:“娘娘,你肚子疼么?”抱jī娘娘说:“不疼。”他在她面前半蹲下来,“我还是背你走吧,你与我指路。”
抱jī娘娘趴在他背上,他的确走得很快。走了许久,抱jī娘娘摸摸他的额头,问:“李柔风,你累么?”
他叹了一声,道:“娘娘,yīn间人不坏不灭,你在我身边,我便是行万里路,也不会累的啊。”
抱jī娘娘便什么也不想,闭着眼睛,抱紧了他的脖颈。
①海南岛
第40章
抱jī娘娘去浮屠祠提了一坛骨灰。
没见着阿chūn,她在佛堂中提着灯笼绕了一圈,果然发现她蜷缩在未完成的大佛肚子里睡觉。白白胖胖的一团,宁静安详,看起来就像佛孕育的一个胎儿。或许是因为没有阳魃在身边,浮屠祠的佛气又太稀薄,她需要在佛身中睡眠,以修复自己损耗的ròu身。
呵,那李柔风日后可怎么办呢?爱gān净的,挑剔的,因为怕吵而宁可不睡觉的李柔风,总不能让他也缩在佛肚子里睡觉吧。
抱jī娘娘一路走一路发愁。
回到宅院,厅前庭中灯烛高烧,照得地面亮光光的。小丁宝拿了小刷子和湿布巾,正和李柔风合力,将石础一侧的几块铺地残碑擦洗gān净,小huáng狗蹲在一旁,不停地摇着尾巴。
抱jī娘娘将骨灰坛递过去,李柔风将齑粉均匀地倒在残碑上,用软刷抹匀,然后再用蒲扇把多余的骨灰扇走。
大片绿莹莹的字迹呈现在他眼前,对面并排蹲着的四个小鬼被扇起来的骨灰糊了一脸。
四个小鬼齐刷刷地说:“真讨厌。”
抱jī娘娘问:“这上面有记载城关石牢的事qíng?”
李柔风细细地看石碑上残损严重的字迹,看到不清楚处,便以手指一点点去触摸。“上一次看得比较潦糙,但我记得我看到了什么东西,或许和石牢有关。”
抱jī娘娘对小丁宝说:“小丁宝,今夜我们走后,你就去浮屠祠找阿chūn姐姐避一避,不要再待在这里了,很危险。”
小丁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那大郎君它们怎么办?”
抱jī娘娘道:“任你处置。”
小丁宝忽的眼圈一红,“娘娘和柔风哥哥以后不打算回来了吗?”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娘娘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qíng吗?会死吗?”
抱jī娘娘摸了摸小丁宝毛茸茸的小脑瓜,没有说话,举着灯去照残碑上的刻字。刻字如蚯蚓一般歪歪扭扭,她一个字都不认识。
“不想娘娘死,也不想柔风哥哥死。”小孩子说话没有忌讳,他低了头,掰自己的脚趾头,黯黯道:“我还以为我有新家了。”
李柔风忽的抬头道:“一定会回来的,你别信她。”他对小丁宝说,“你藏好自己,别让我们担心。”
小丁宝望着李柔风,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噔噔噔跑到李柔风身边,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和他的耳朵,悄声道:“三郎哥哥,我信你,你要保护好娘娘。”
李柔风道:“好。”
小丁宝开心地跑回房间去收拾他的小包裹。
抱jī娘娘拎着灯笼,直起腰身,冷冷道:“小小年纪,就这么多私心话儿,不是你儿子,胜似你儿子。”
李柔风低着头继续分辨残碑上的字,抿着唇浅浅地笑了起来。
抱jī娘娘责怪道:“笑什么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李柔风道:“娘娘,‘死生亦大矣’。”
《兰亭集序》一篇,在抱jī娘娘心中早已滚瓜烂熟,倒背如流。这五个字,他分明就是用的十年前他在兰溪边念的那个腔调,她一听便有些发痴。
她想,他是在揶揄她呢,还是在拿她取笑呢,还是在调戏她呢?他把“永和九年”的砖嵌进去,只怕整个院子里的砖都被他看过了,她那点心思在他心中早已昭然若揭,她似被在他面前剥了个gān净,羞怒难抑。她生气,却又生不出气来,他同她说这句话的腔调和神qíng,自有天然一段风流,让她牙痒痒,让她心痒痒,让她肠子痒痒没法挠。他目光盯着残碑,头也没抬,分明又是极认真的,他似经意,又似不经意,总之就是让她又恨,却又狠不下心。
她到底明白了萧焉为何爱他。他心中有种静谧,大事来了他和所有人一样急,可事qíng真来了,他竟是倜傥的,莫可摧折的。
李柔风,李柔风。她在心中将这个名字咬牙切齿念上千遍万遍,赤着脚在院子里走上千遍万遍,只觉得这是兰溪边的一段孽缘,她终究须得认了,死生爱恨,浃髓沦肌,她须得认了。她盘腿坐回残碑边上,扁着嗓子道:“我一个字也不识得,你与我念念碑上写了什么。”
李柔风道:“娘娘,你有没有想过,建康城又叫石头城,最初建城的石头都是从何处来的?”
抱jī娘娘愣了一下,道:“从未想过。”她问,“你知道么?”
李柔风道:“我亦不知。”
抱jī娘娘被噎了一下,正要骂他,却闻他道:“这种事qíng,我若不知,恐怕也没几个人知晓。”
52书库推荐浏览: 小狐濡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