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放肆!”顾之期言辞令色:“出去!”
月魄眼丝曼挑,比女人还妩媚,未曾施礼,衣裾随身轻飘飘兜入夜色里去。洛羽生脸上勉qiáng凝起的淡然骤然垮掉,垂下深深的苍白无奈,手搭上轮椅把手,卡的一声露出dòng机关暗口,他伸手从中摸出一本蓝底白线书本,递于吴忠。吴忠垂首,高举过头,恭恭敬敬的供上高座,阿燃倦倦摆了摆手,“朕看过了,传下去吧。”
右是老王旧臣,坐是贵胄世袭,吴忠小小一个宦官,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像只哈巴狗似的张开嘴左顾右盼。阿燃便笑了,捡起根银筷砸到吴忠后脑勺上,唾道:“蠢货东西。”说着支楞起眉眼,递于顾之期:“王爷要看吗?”
“不必了。”
“你呀,还是跟小时候一般模样,”阿燃以幼时宠溺的语气说道。阿燃鼻翼两侧勾勒出法令纹,看上去似苍老好几岁,安详且慈悲。
顾之期怆然一笑:“我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没你有手段……”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胁迫
这杯,是新杯。顺带也新添了酒。指尖摩挲着薄薄凉意,就好似感受着这世间所剩无几的温存。初落喉咙的酒水是淡的,如清水淌到胃,就仿佛水溅油锅,几乎是在瞬间一股热辣辣的气息顺着食管撩烧入嘴,宛如千百只蚂蚁啃骨噬髓,在脖颈薄弱的皮肤上蹿升淡淡晕红。
顾之期咬紧唇,脸上的冷汗淅淅沥沥往下落,却至始至终半声未哼。
这酒有问题!
客人众多,亦带来许多随从,从始至终接酒布菜都要经过好几道手,究竟是谁从中作梗,要查一时也查不出,打糙惊蛇,不如以逸待劳。旁侧的辛夷正在观赏阿燃玩心眼,说着什么尊师重道,便从右手那列起一一传阅了,看过的,无不惊诧失色,妄想出声,却被阿燃眼神生生止住制止。尚且没见到的,各个坐立不安、抓耳挠腮,伸长了脖子妄想瞅个只言片语,不过事实却是越传越慢,逐字逐字,几乎镶入眼眶里去。前面的人终究止不住议论起来了,辛夷竖起耳朵,依稀听到什么“可怜啊”“作孽啊”“想不到他居然是这种人”……究竟书里是什么啊?!辛夷也忍不住了,气馁的往后一靠,这时,她突然感觉到几束不对劲的目光盯在身上,本以为是左手这侧年轻气盛的少爷们,往常过惯了顺心如意的日子,一时因了顾之期拒绝的缘故顺带被冷落,负气是正常的,不过,很快她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些敌意目光,是从背后刺来!背后有人!
一转首就看见几个陌生男子围住顾之期,像围猎狐狸的猎人。顾之期一只手盖杯,另一只手撑住额头,宛如被冻在冰雪之中瑟瑟缩缩。“啊,”的,辛夷尖叫道:“你们gān什么?”
为首奴仆打扮的男子瞪辛夷一眼,他脸上肌ròu紧绷,太阳xué微鼓,一看便知是阳xing内功极深厚的修行者,眼神镇定如渊渟岳峙,压得辛夷血液回流,几乎说不出话来。
局势生微妙变化。
何时这些武林高手潜伏进来的?望向阿燃,他自笑容熙和,淡定自若,仿佛一切都在计划之内。
刹那雨声凄迷,嗡嗡谈话的人都静默下来。好几个适才因为顾之期威胁的老臣松散眉头,感激的望向君主,几涣不成泣了。
突然太妃叫嚷起来。
“孩子你怎么了?”太妃率先跑过来,跪倒在地,扶起顾之期的脸,他缓缓睁开眼睛,整个眼珠子布满血丝,几乎快挤爆了淌出血似的,嘴唇乌黑,兀自道:“没什么,我只是有点醉了,想睡了。”
“那就散了吧,散了吧,散了吧!”太妃仰起头,珠钗滑落,凄凄楚楚的长发散落一地,她悲戚长鸣道:“圣上——”
阿燃的手在怀里摸来摸去,似是在找什么东西,听到太妃的求饶,他不耐烦的敷衍道:“不想让你孩子死就别闹。”
太妃立即闭上嘴,披头散发,泪流在扑满粉底的脸上冲刷出泥泞的壕沟。倘若是平时,她定然梳妆照镜,不会令自己这般láng狈。她年轻时候,可是以外貌容冠后宫的啊!然而现在她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想再争了,顾之期如果出事她这辈子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冲门口垂手侍立的某人使了个颜色,那人识色,趁众人不注意绕出门外,传达改攻为守的命令去了。
“终于找到了!”阿燃鼓捣半天,掏出匕首、毒箭、毒针、毒羽、银蛇、膏药,膏药、锦囊,真让人惊诧他那没修行过武功的小身板里怎么能潜藏这么多东西。随便一件,都能令对手当场毙命。不过,他平时也得多么多么小心谨慎,才不至伤到自己,单凭着一点,足以令在场所有人钦服。
说这话时,阿燃手里捏着一粒拇指粗细漆黑药丸,淡青磷光闪烁:“他是酒jīng中毒,吃了这戒酒的,就会好了。”吴忠察言观色,兜起袖子双手相捧,将这枚药丸送到太妃面前。太妃却不敢接。她抬起泪眼环望四周,柱子重重叠叠的,人脸也重重叠叠的,来宾见主出事,都纷纷站了起来,表qíng或惊诧、或害怕,但无一人胆敢上前。
胜负已定。
醉酒怎么会是这副模样?分明阿燃在面不改色的胡言乱语。
“太妃,若你不要,朕可走了,”阿燃伸了个懒腰,扶住吴忠的胳膊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漫不经心道:“平日里朕都是在这个时候睡的,阿荣应该在外接朕了吧。”
“太妃!”
斜地里刺上来一声娇斥,有人从门外奔来,浓烈红裙泼洒如霞,蝴蝶穿花般绕过围聚的几名壮阔汉子,于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扭捏的从袖底探出截藕节样的手,触及顾之期的鼻息。
“王爷真是醉酒了,太妃!”
太妃狂怒抬头,刹那好似苍茫乱流的冰水,遇见团熊熊烈火,滋啦啦化作白烟,平静下来。
——竟是她一手培养大的梨溶。
无人注意到因胜券在握而满面云淡风轻的阿燃,在看见梨溶时,微微扩散了下瞳孔。
她距离太妃极度亲近,顺便将府外阿荣将军带领三千御林军包cao的消息告知了太妃,几低不可闻的触及的续道:“……刚我过来时用玉蜂蛰了下药丸,别的不敢保证,但的确是无毒的……”
——“谢主隆恩!”
君王令,谁都拦不了。
要谁死便是死,让谁活便是活。与其害怕,倒不如探明真相之后大大方方、体体面面的当众接受。
这些道理顾之期也懂——他浑身泛红,关节筋络像是要迸溅了,眼角那点红痣仿佛是吸饱了鲜血,愈发红得发亮,妖娆若媚。他在母妃怀里张开嘴,含住那颗药丸,入口即化,腥臭扑鼻,顺喉流下,原本造反的胃更加喧嚣鼎沸,抽搐着挤出滩浊水涌上喉管相抵,一时间难受得几不可呼吸。憋得耳朵大脑嗡嗡作响。就像要死了一样。纵然如此,他也不要当着阿燃与老官的面前丢脸,每日上朝,口耳相传,满城风雨。没有脸面,毋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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