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涅磐_顾萦茴【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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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哥哥相处的日子,每次回忆却都仿佛近在昨日。

  那时八岁的小延怀着懵懂的希望对那个十六岁的少年许下了终身。

  哥哥,那一刻,乃至以后回想起这句话的每一刻,都是小延最真心实意的许诺。

  她立志要嫁的人一直都是他。

  是那个手持残夜剑,在一个原本绝望的清晨破空而来解救她于危难的少年英侠。

  小延本不是南陵国人,她住在一个靠近沙漠边缘的古城。

  她并不是生来穷困的孤儿,相反,她原本是一个兴旺家族的一员,父亲是丝绸商,家境殷实。

  谧静之夜,飞来横祸,灭门惨案。

  半夜里的一声惨叫,惊醒了她人生最后一个安静甜美的梦境。

  当时,她与奶娘同睡。

  父亲经商挣钱维持整个家庭的开销,母亲打理家务维持家庭内部的杂事与人际。他们都很繁忙。

  奶娘是个丰满白净的少妇,用甘美的rǔ汁哺育了她两年,xing格温顺,充满爱心,便被母亲留下来专职带她。

  听到惨叫,随之院子里有点闹,小延睁开了眼睛。

  奶娘披衣而起,临出门时还轻轻拍了她两下,柔声道:“奶娘出去看看,小延要乖乖。”

  出门,关门。

  外面越来越闹,人影杂乱,火光四起。

  听声音越来越不对劲,奶娘还不回来,也没有任何人来问候她,难道不知道她一个人呆着会害怕吗?

  小延实在躺不下去,爬起来,没有披衣也没有穿鞋,直接就走出了房去。

  然后她看到了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惨烈qíng景,此后所有噩梦的源头。

  一群面貌可憎表qíng凶狠的陌生人挥刀持斧地砍人,每一挥舞间就有一位她亲厚的人应声而倒。

  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像烟花一样喷she在空中,而后洒落,整个院里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小延赤足而立,脚底渐渐粘湿,亲人的血漫过来,她的双足浴在一片红波里。

  这时候,一个人头骨碌碌滚过来,滚到她的脚下,脸朝上,一双眼睛瞪得过于大,眼珠子都好似要从眶子里挤落下来了。

  圆润的脸庞乌黑的发,正是适才还柔声宽慰着要她乖乖的奶娘。

  小延小小年纪如何受得了这样惊吓,心惊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眼一翻,就吓得昏过去了。

  当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晨起的朝阳。

  金橙色的霞光映照下,太阳像一只甜蜜的桔子。

  仿佛离得很近,触手便可摘到手里。

  小延摊手摊脚地躺在地上,只定定地仰望天空,一件月白色的素绡睡袍被染成暗污的红。

  看上去她也像死了一样,一具死不瞑目的小女尸。

  许久,仿佛听到了动静,她眼珠子一动,一骨碌就翻身跃起。

  奶娘的头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不知被人踢到哪里去了。

  满地都是尸身。

  离她最近的也是一个小孩子,比她还更小的身段。

  那是才满四岁的小堂妹,俯趴着,腰上一刀,几乎断为两截。

  后退一步,差点又一跤绊倒,低头省视,那尸身衣着好似管家福伯,但一张脸已经被剁得血ròu模糊,完全辨不出样貌了。

  阳光下的小延突然不再感到害怕了,只是悲伤到极至,痛心到极至,愤怒到极至。

  极至的极至便是麻木。

  动静是自几间大屋里传来的。

  原来匪徒们一夜屠杀下来,竟没有马上就走,而是刷锅做饭饱餐,此刻才在屋里四处搜索财物,胆大包天。

  此刻,他们大包小包地自屋里涌出来,看到满院陈尸之中独自站立着的女孩,俱都呆住了。

  没想到会有漏网之鱼。

  最后,领头的做了一个手势,杀掉!

  领头的是个小个子,小眼睛,面皮黑,嘴巴大。

  只对视了一眼,小延记住了他。

  那一刻她没想过自己还能幸存下来,以为也是必死无疑的。有点遗憾临死前最后所见的是一张如此丑陋的脸。

  但就在所有刀剑向她迎头而来的一刻,一把救命的剑出现了。

  剑身是乌黑幽沉的,然而又镶着几道凌乱的银光。

  似惊雷,似闪电。

  剑来到她的眼前,只轻轻松松一格,便神奇地格挡住了十来件兵刃的去势。

  火光一溅,他们的兵刃竟都有了残缺。

  剑,是宝剑。

  而持剑的人——

  只是一个少年。

  最多十六七岁,粗布短褂,卧蚕浓眉,锐目如电。

  惊愕中的群匪在看清他之后,有点松了口气。

  原来就是逞兵刃之利而已,如此年少,应该不会是什么剑道高手吧?

  小延也不认为他以单人之力可以救下自己,还是觉得必死无疑。

  但是,至少在临死前可以看到一张好看的脸。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头领冷笑一声,“弟兄们,做掉这多管闲事的小子,夺下他手里那把剑!”

  他已看中那把剑,可抵万金。

  然而,结果令所有人都意外。

  很多匪徒临死之前必定都在深悔,不该不相信一句老话——自古英雄出少年。

  小小年纪的人,居然真的会是剑道高手,而且出手极为老到无qíng,招招致死。

  头领见势不妙,伙同几个心腹捡了几包最值钱的金银细软借机逃走了。

  少年倒也不追,只把手头的几个利索地解决掉。

  如此峰回路转,把小延看得呆住了。

  等一切安静下来,她尚久久无法回神。

  少年用一个看上去极为冷傲的姿势在其中一个匪徒的尸身上擦着他的剑,把剑上所沾染的血迹清除。

  然后回剑入了背上的鞘。

  转过身,他俯眼看她,目光却是温柔而怜悯的。

  “就剩你一个人了?”他问。

  小延回到了现实中,凄然四顾,点了点头。

  一夜之间,全家十余口,加上仆人婢女和伙计,总共四五十口,只剩了她一人。

  悲从中来,小延终于哭出了声,跪倒在地。

  父慈母爱,亲邻友好,仆从围绕,其乐融融,转眼之间都成了泡影。人生的意外太过无常,也太过残酷。

  就剩她一个人了,以后该怎么办?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

  “小……延。”她泣然而答。

  “小延,”少年屈身蹲在她的旁边,“你想活下去吗?”

  当然想。虽然很心疼很心疼亲人们的死去,虽然不想与亲人们分开,但她还是怕死的。

  小延点了点头。

  “那就把眼泪收起来吧,”少年叹着气道,“再哭也不可能把他们哭回来的。”

  道理谁都懂,可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人?当时的小延也做不到。

  明知无济于事,却还是不能不哭。恨天道无常,恨人心险恶,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哭总也有哭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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