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闹了!”看出她眼里的无奈意味,君墨的声音骤然拔高,“你自己整出一份偌大的基业,他不快些回去给你打理好了,等你痊愈岂不是要流落街头?”
她当然看得出重寒临走前的反常神qíng,与冷疏源有关却又与凌飞尘无关的事qíng,不是淇烨阁就是她的那个姐姐。
但,她总觉得自己不该告诉她。
定了定心神,君墨索xing就在冷疏源chuáng前坐下,给她递了一盏茶。
“先别惦记着别人,说说你自己!药不好好吃,酒倒是不少喝。冷疏源,你就怎么急着去死?”转开话题,君墨冷着脸训冷疏源。
“我哪有。”冷疏源小声反驳,眼帘垂下来,挡住自己的眼睛,“我只是偶尔喝一些,没有多喝的。”
“你就狡辩吧。”君墨毫不客气地戳破她。
白衣女子低着头不说话,淡色的唇略略抿着。君墨看着生气,她伸出一只手,在冷疏源额上虚虚点着。
“我当初和你说过多少次!忌怒,忌酒,忌殚jīng竭虑!你都给我当耳旁风了吧你!”
“都这么大的人了,就不能对自己上点心?”
“我……”多年没人这样直接地训斥过她,偏生这人又是真关心她的身体。冷疏源呐呐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盯着君墨,好半天才开口。
“我只是想能醉一场。”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很空,透着一种灰蒙蒙的迷茫感。君墨听出了冷疏源的意思,她的手顿在半空中,半晌后轻轻拍了拍冷疏源的肩膀。
酒是好东西,若能一醉,便可以忘记过往。
若能忘记过往,哪怕只是暂时的,也算是……得偿所愿。
“一醉解千愁,一梦赴流光。”君墨腾地站起来,拉住冷疏源的手腕,“我十年前酿的流光酒今天正好启封,既然你想醉,我就来陪你醉一场!”
她用了颇大的力气,冷疏源久病虚弱,又刚散过功动不得修为,被她拉得一个踉跄,几乎是从chuáng上摔了下来。都不等冷疏源整理好衣物,君墨就拽着她跑到了院外的梅林里,把她推到开得最盛的一束红梅下。
“你在这里等着。”君墨撂下这句话,急匆匆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君影谷位于北域,气候yīn寒,全靠了谷中一眼温泉水脉才能在这茫茫冰原上生生造出一个糙木丰茂的人间仙境。冷疏源扶着树gān站定,她抬起头,纷纷扬扬的雪飘坠下来,落在她的眉间,也落在梅花上,微微的光映着赤色的花瓣,浅浅月色流淌其上,灼灼夺目。
看了半晌,她倏然一笑,在地上铺着的松软狐皮上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紫檀木矮几,从天青色的瓷盘中拈了一块jīng致的糕点放到嘴里。糕点入口绵软,带着微微的清甜和药香。
“你倒是不客气。”君墨抱着两个酒坛从院中走出,看冷疏源这样眉梢一挑,快走两步把酒坛搁在桌上,又从袖中掏出两个白玉杯放在酒坛旁边。
冷疏源眨了眨眼没吭声,君墨眼里不由自主地带出一点笑意,她横了冷疏源一眼,把一坛酒并一只酒杯推倒冷疏源面前。
“当初酿‘流光’我可是用了不少稀罕东西,今天便宜你了。”
说着,她拍开泥封,将坛中的酒倒入杯中,冷疏源也依样而做,淡金色的琼浆映着月光,倒真像是把光盛到了杯盏中一样。
酒很凉,入口却有微微的暖,似清似甜似酸似苦,竟像是将人生百味都融入了这一盏琼浆玉露中。冷疏源闭了闭眼,忽然轻轻叹了一声。
“怎么样?好喝吧。”君墨修长的眉目扬起,得意洋洋地瞅她,“我说你啊,别老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生得那么好看,整天yīn着一张脸做甚?”
“好。”冷疏源低低应了一声,一线薄薄笑影漫上眼角。
这酒劲儿大得很,君墨连喝了十几杯,已经是醉了,她跳起来指着冷疏源,似是想骂她,忽然又笑了。
“哈、哈,你……”她醉了以后不像平常那种挺唬人的眉目疏朗的样子,鼻子微微一皱,眼里透着些孩子气的狡黠,“你说你蠢不蠢!”
冷疏源被她说得莫名其妙,她喝得比君墨少,酒量也比君墨好,是以此时眼底还略略存了一丝清明,只是行止之间难免带上了一股子牵牵连连的凝滞感。她歪头看着君墨,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看着看着忽然探身出去推了她一把。
“去你的。”她扬了扬下巴,“你才蠢。”
君墨被冷疏源推得一头扎到了旁边的雪堆里,爬起来后满头斑白,梳得整齐的长发乱七八糟的。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抓过酒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思悠悠,人生何付?不过当歌醉酒,笑软红十丈,莫逐深前路!”
忽然来了兴致,青衣女子拔了根簪子随意地击节而歌,不成曲调,颇有几分荒腔走板的架势。她的脸上因醉酒染了一丝红,眼睛却是晶亮亮的。
“怎么样,醉这么一场,可是舒服了?”她回头问坐在梅树下的白衣女子,那人执杯淡笑,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样子,脸也不见红,只从微乱的领口和略略有些失神的眼睛能看得出她确实也是醉着的。听她发问,冷疏源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半晌之后低低笑了一声。
“如果能一直这么醉着就好了。”
“‘当歌醉酒’,阿墨,你想要的,倒是与我仿佛。”冷疏源蓦然仰头将杯中酒灌入喉中,淡金色的琼浆从嘴角滑下沾湿了衣领她也混不在意,她看着君墨,眼中带着一丝莫名的神采。
“但,你比我幸运。”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一下,又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你比我幸运。”
“只要你肯,那种逍遥恣意的生活你随时都能得到,不必在意生死,也没有责任的牵绊。只要你肯舍下他。”冷疏源轻声说,“只要你能舍下慕苍玄。”
“我真的……很羡慕你啊。”说着说着,她苦笑了一声,眉间浅浅聚起一丝悲哀。
君墨盯着她看了良久,忽然摇头。
怎么能舍得下呢?阿源,你怎么就不明白,再怎样渴望,再怎样美好的生活,若是失了那个与你相伴的人,也就都没有意义了。
就如重寒之于你,微之于我一样。
如果不是要保护他,你也不必活得如此辛苦吧?
的确,只要我们肯放手,我们就再不用面对那些不可知的将来,就可以拥有我们想拥有的自由和幸福,可这样的得到又有什么意义呢?
谁又能真正放手啊……
“蠢货。”君墨喃喃地念了一声,她瞪了冷疏源一眼,也不倒酒,径自抓过酒坛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她脸上的坨红越来越重,一坛酒喝完,她把酒坛一扔,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冷疏源迷茫地看着君墨,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地倾入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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