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在此,又何谈妄言?”两指隔空一弹,斜cha于地的剑鞘倏地掠起,径直向女子袭来,纵然迅速,却不甚凌厉,显是剧毒攻心之下,已至qiáng弩之末。
“你少耍花样!”左手一探,剑鞘已被稳稳夹在指间,寒眸一闪,女子神qíng越发狠戾,“糙莽之辈难登庙堂,又岂奉圣谕?陆明渊,你当手持乾坤之剑,便可随意诓骗人么?”
卧薪尝胆多年,只待拨云见日之时。两千九百二十三个日夜,多少忍rǔ负重,苟且偷生,白日的冷眼,宿夜的低泣,她从未想过,一个养在深闺人不识的掌珠,会有落得备受嫌唾,人人喊打的一日。隐忍这么多年,离水落石出只差一步,她如何不急?见男子如戏耍无知孩童般笑看自己,再无耐xing与他猜疑,女子手腕一转,倒转手中剑鞘便要击向他,本该中空的鞘口处却因一挥之力无端滑落一物。
俯身拾起,却是一道王诏。褪色绢帛染尽光yīn痕迹,纵yù弥留,却唯余斑驳。虽已难辨认,可那绰约而不失苍劲的瘦金笔帖,却再熟悉不过:
姜人祸国,荒yín无道,放诞奢靡,累及泱泱。朱门酒池,路有饿殍;赋徭繁累,白骨皑皑。黑发白首,众叛亲离,是以始帝立江海志,承万民心,仿尧舜之法,效禹汤之功。诛宵小,摧折朽,倾将颓之厦,正靡靡之风,是以沧人千秋万载,生生不息,黎民安业,百废待兴。然姜族尚有苟存,窥垂天之云一隅,乘朝菌晦朔之机。千里之堤,岂溃于蚁xué哉?嗟乎!遂奉帝旨提诏一道,令尊主陆明渊诛姜族四大门阀一千六百二十一口,出噬墨令,凡遇姜族宗亲者,当即斩杀。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为肱骨,何不虑唏哉?愿江湖浩汤,烟雨空明,山河磊落,百世长安。
有当年沧王的玉印,靖安王的绶印,以及时隔八年却仍存留的松木香气。
那种味道,她永远忘不了。是他身上的味道,也是屠戮之日,伴随松油味道与漫天火光一并烙于脑海深处的味道。
“连身上的气味都与他的一样,看来你们平日,当真有不少苟且之事!”竹涛过处,送来女子身上的龙脑香气,男子所用熏香,味道清远,并不香甜,越发称得女子飒然英朗,再不似普通小女儿的静婉娇柔。血海江湖,快意恩仇,冥冥中,经年深闺韶华不觉淡去,渐远,唯余夺目英气,以及刀光剑影。望见深深嵌入在竹节之中的暗器,陆明渊笑意近乎扭曲,“这瑟中的琴钉,你总该识得吧?”
瑟二十五弦,绘纹如锦,故曰锦瑟。钉出,弦断,瑟毁。因是江珩所赠之物,她一直倍加珍视。而一弦一柱既出之江湖,玄机暗藏,她岂能不知?不过是因不舍,故未至绝路,便无破釜沉舟之理。
“你是bī我出此下策的第一人,”不愧是武林剑术之冠,竟能bī她she出琴钉,纵血仇弥天,女子也不由暗暗钦佩,话锋随即一转,“但也是最后一人!”
手腕翻转,长钉已然在手,玉指轻弹,那道尖锐顿时没入男子眉心,朱墨晕染,描画繁绘锦文,凌霄烟罗。
作者有话要说: “习习谷风”句语出《诗经·小雅·谷风》,“我舞影零乱”段为《繁弦》初唱,之后还有两唱,为全文重要主旨脉络。发文较晚,还请各位谅解。每日一更,坐等更新,感谢大家对本文的鼓励与支持~
☆、第十五章 血泪何为陈磊落
颈下伤处渐渐溃烂,削肌蚀骨,蔓延至心口的痛楚将女子思绪一分分拉回。却不知是积毁覆了心魔,还是心魔迷了销骨?
反手抽出最后一颗琴钉,繁弦无声尽断,如一根根崩彻的心弦。退下肩头衣衫,反手握紧,对准那道已然腐烂至骨的伤口狠狠刺下!
脓血黑浊,从更深之处溢出。她咬牙,拿起酒盏,竟将整坛意踯躅尽数淋在伤口上!
“啊······”浊酒炽烈,一旦触及烂ròu,顷刻滚沸起来,两相焦灼,嗞嗞啦啦的响。
山河磊落,百世长安。
王诏最后的八个字于耳畔不断回响,却不知那一句安泰的背后,埋葬了多少无辜之人的血泪。
“哈哈哈!”
崩溃的泪水于玉颜冰肌之上肆意纵横,残蚀。她伏在案上,发出癫狂痴冷的笑,“哈哈哈······”
“锦瑟姑娘!”
再无力提携,指间一松,酒坛“砰”地摔成粉碎。吟唱声戛然而止,歌女一惊,掀开纱帐奔来:“锦瑟姑娘!”
扶起无力支持的人,只见血口已呈浓浓黑色,隐约显露的锁骨断面参差,隐隐透出惨碧,显是中毒迹象。而因伤后未经处理,断骨相互摩擦出骨碴,错落林立,已然割破颈间大脉。
“伤成这样,怎么不去看大夫?”歌女一惊,显是和她熟络了,不曾客套便直接向楼上唤道,“掌柜的,掌柜的!”
“别喊了······”锦瑟打断她,“你家掌柜胆子小,我不让他出来,他便不会出来。这事你也别cha手,沾上了麻烦,会被赶出去的。”
“你这是何苦?”方才明白她是有意难为自己,扶着她摇摇yù坠的身子,歌女急问,“有什么事就说,何必作践自己?”同为女子,她着实想不通,一个姑娘家何故要对自己如此之狠。出落得亭亭风致,怎就不知爱惜些?
“杀人越货,不玉石俱焚,莫非任由别人作践?”商人重利,世人皆对她冷眼相投,掌柜小二殷殷待客,不过是喜欢她手里的金子。于飘零人世踽踽独行,若非当年将这个女子从牙贩手里救出来,只怕她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佩玖······”摇晃的身子一歪,倒进歌女怀里,锦瑟虚弱开口,“我知道灭柳家的人是谁了······”
“是谁?”救命之恩难报,知她是柳家遗女,既与之jiāo心,便始终为她保守着秘密。佩玖一惊,为女子擦拭伤口的手微顿了下,欣喜而忐忑,“你快说啊!”
“是他。”
简短的两字,锦瑟无力阖眸,心中固有酸楚,泪却已然gān涸。
一句话说得不清不楚。尚在云里雾里的佩玖yù要再问,但见女子一脸哀莫大于心死地躺在自己怀里。之前从未见过她有这般生无可恋的神qíng,脑中一闪,顿时恍然大悟。
“怎么可能?”佩玖讶异,“当年可是王爷亲手救了你!”
“先不提那道王诏,那种香气,单是这琴钉,我便认得。”将与陆明渊于竹林之事一一道来,锦瑟语声越发微弱,“沧延皇族素爱龙脑香之人不计其数,瘦金笔体,出其右者大有人在,若论效仿······也无不难······可那一百琴钉,却独一无二······”
五十弦瑟,破弦为二十五,因她与靖安王的瑟出其一辙,故而颇为爱惜。多年来莫说琴钉,便连弦也不曾断过一根。竹林一战棋逢对手,力有不逮方以琴钉为暗器。高手过招生死毫厘,起初未曾注意,后经陆明渊提醒,方留意那几颗琴钉的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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