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你的剑,继续练!”
恍惚中,似有经年残影于晨日流泻,同样的庭院里,身着玄衣的韶龄女子对面前的女孩严声厉叱:“不要总是哭哭啼啼,起来!”
显是一跤摔得狠了,不管掉落一旁的剑,女孩跌坐于地,径自嘤嘤而泣,手臂因受下方才一招震得发麻,啜泣之下犹自颤颤,楚楚可怜,论谁看了都不禁心生凄悯。
“把剑拿起来!”幽魅何尝不曾动容,只是她无法。生死无常,兵戎相伴,这本就是杀手的宿命,无从逃避,“不练会就不许吃饭,起来!”
仿佛被吓得慌了,莫大委屈于小小心臆中蔓延,女孩哭得更凶了。这令她越发忍无可忍——伴随杀手一生的,除与卑命一并休止的杀戮,最亲近的,唯有手中之剑。便是命殒,也万万不能离身。
望着躺在女孩身边孤零零的剑,幽魅一咬牙,倒转剑鞘上前,对准女孩单薄颤抖的肩头狠狠落下!
“当!”
并无想象中娇弱柔软的触感,取而代之的,是电光石火的jiāo鸣。一股大力由剑鞘迅疾而来,手臂当下一阵酸麻,指间一松的同时,又是一声吟啸,手中兵鞘已“叮”的一声没入丈余之外的树gān。
“阁、阁主······”
但见面前之人紫衣蟒袍,幽魅大惊失色,忙单膝跪伏:“属下无意冲撞阁主,属下该死!”
头顶冽寒阵阵,不敢抬首迎上那道妖冶森冷的眸光,她只一味垂首,是罚是恕,只得一任听之。
“执剑不放,尔可曾剑不离身?”
冷声责问淡淡响起,光yīn仿佛于一瞬迟滞。不知几许,再无窒息bī人之感,她方缓缓抬首,但见衣摆云锦翻涌,却是少年背向自己,将地上女孩轻轻扶起。
缎面石榴云袖于此一搀下滑落,露出片片青紫的藕臂。那一瞬仿佛错觉,幽魅竟见一向yīn鸷冷肃的少年背影不受控制地一颤。如在心疼己身骨ròu一般,犹自瘦挺的双臂直接将女孩抱起,qiáng忍伤然大步离开。
“我不信······”经年种种如浮生幻影,于物是芳庭流转。怀疑是否沉于梦魇,幽魅喃喃,语气已带哽咽,“她那么温婉那么卑顺,那么喜欢王爷,怎会是柳清姝······”
“王爷认为她是,那她便是,再争辩也是无用。”见幽魅眸中清泪滑落,感慨世间无奈酸楚,魍魉无奈而叹,“人如糙芥,物为刍狗。世上的许多事,卑微如你我,本就无法左右。笑看红尘万千,不为愁苦所累,是唯一之法。”
“兔死狗烹的道理,你应该懂。”望向水畔一曲碧波,男子玩味戏谑的眸子于此时如一弯明冷湖水,厉芒隐隐,却终是平澜无波,“圣上容不下江湖,更容不下王爷。重峦阁毁于一旦,是迟早的事。既然如此,早死晚死都一样,又有何区别?”
“你胡说!”幽魅泣道,越上前一把抓住男子衣襟,“若果真如此,王爷早就带领阁众逃了,以他经营多年的根基,在哪里落脚都非难事!北疆,西垂,东海,南地,只要他无心皇权,圣上便不会追杀他!”
“可是他会!”
一生笑làng无拘的魍魉,终是被哭啼女子的无知弄得恼了,“他是皇子,是王侯,他一生都流着皇族江家的血!他活在世上一天,就有一天夺朝的可能!他不死,圣上便不会罢休!如此浅显的道理,你居然还不明白!”
“王爷有意与潘家结识,一是为了除掉锦瑟,二来是为了他自己。”见面前女子仍执迷不醒,他索xing将一切和盘托出,“王爷虽行止考究,但毕竟是庶出。其母又不得宠,在皇宫那种地方,母子俩能惶惶度日已是万幸。王爷为防不测,日里虽挥霍了些,却也为自己攒下大笔财资以备不时之需,从不轻易妄动。我与账房管事最是jiāo好,前些时日,途听他说王爷竟一反如常,无端取走百万两huáng金!”
“后来经我查明,王爷一掷万金,是从潘家长公子手里买了一颗回魂丹。”
幽魅身子一震,止住了哭噎。
回魂丹,素有起死回生之效,岐huáng之冠绝也。以西垂凉燕数十奇糙熔炼三载零四十九日方成,万金难求。古来江湖无数豪侠游魔亲走西垂求之,皆不得。
王爷倾其所有买此灵丹,一切便彰明较著——他已做好死里逃生的打算。
幽魅怔怔望着面前放làng不羁的男子,万没料到一向疏阔无拘的他竟是这般心细如发。
“幽儿,”看出女子的茫然无措,魍魉心下终是一软,手臂就势将女子拥紧,附在对方耳畔,俊凉薄唇翕合,碰触女子柔软耳垂,轻声呢喃,“这世上,便是所有人离你而去,倒戈相向,甚至无qíng反目,叛若敌忾,我的心,永远封尘在你那里。”
“我不要你的心!”幽魅近乎崩溃一般,伏在男子肩头失声痛哭,“我不要你的心,我只要你,锦瑟,还有阁主,我要你们每一个人都好好的!锦瑟她不是柳清姝,她不是!”
“我是。”
☆、第二十一章 满色chūn庭筚褛衣
一声突允,低沉而喑哑。如拂掠美人鬂边不堪零落的残瓣,易然销魂,哀婉幽叹。道破尘封多年的秘辛,只是眷眉淡描的一瞬。
“锦瑟?!”
循声望去,幽魅大惊,清美花容霎时青白。
绯衣如火,青丝半束,婉剑腰悬,锦瑟流肩。依旧是远行前的装扮,只是物是人去,归时已然径庭。
红衣残破,露出狰狞可怖的累累伤痕。皮ròu绽开,渗透丝缕殷红,将退旧衣裙晕上大片嫣然。水珠沿湿濡发丝滴落,淌入颈下伤口,凝于参立断骨,隐约可见的森白,直令人怀疑眼前之人是否是从煎熬炼狱逃脱的九幽妖鬼。
“你······”
从容淡笑如魍魉,此时也不禁惊愕。环住幽魅的手茫茫然放开,无羁双眸现出从未有过的讶然:“你······”
“我是柳清姝,”眸中是死一般的沉寂,无波静澜,却有无尽杀意于眸底深处暗暗涌动。隐隐透出重伤之后的虚弱,女子语气虽平澜无波,却带着看透苍凉的沉冷绝望,笃定而淡然,“柳氏清姝。”
“珠儿!”幽魅惊惶开口,“你别乱说!”
“我没乱说。”锦瑟神qíng淡漠,语气冰冷,“正因我是躅儿,所以我是清姝······”
声音已有些许颤抖,身形微晃,她不再多言,缓缓抬起受伤的左足,一瘸一拐地,向前迈了一步。
血从足踝滴落,留下点点殷红,如朵朵踯躅,步步荷华。妖美静娆,彳亍凌冶。
终于,她行至两人之间,驻足。
“jiāo给他······”
喘息着,她艰难抬手,递上一个染血布袋:“算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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