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祥静面容刻印于脑海,他回首,扔掉匕首,扬长而去。许她本该是一门荣庭的闺秀,端良淑德,宜室宜家。既然如此,便不扰她长眠了。
墨痕淡消伶歌台,望帝空闻白骨哀。繁弦急管今犹在,踯躅向晚为谁开。
那个女子终是被挫骨扬灰,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望向面容颓落的王侯,只道谁不是那伶仃可怜之人,佩玖心中一酸,如鲠在喉,几yù低泣,却终是生生忍了下来。
一曲《繁弦》落得终章。几度唱罢,终是随着一名歌女的隐退成为绝响。许多年后,当她为人妻母,有人问她经年绝唱所泣为谁,她却只是笑笑。回首的一瞬,便已泪染青裳。
“萧姑娘,”见她眼圈泛红,萧冷秋雨中,落拓王侯淡淡一笑,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她面前,“这是锦儿让我予你的。”
眼角眷冶徒被一缕细纹截斩。chūn秋荣枯一度,半载前意气风发的将相王侯,如今便连那一抹勾攀,也没有了。
佩玖双手接过,仔细一看,却是两个锦囊。一绣书卷文墨,一绘莺转燕啼。自己曾与那名女子说过,愿有一日罢唱歌台,从一墨者为良,吟诗作赋,温酒煮茶,岂不乐乎?而那个女子平日却是疏淡,又怕牵累自己,每次jiāo心热络,寒暄叮咛,总是拒之遥遥,不欢而散。她总为此发愁苦恼,却不想那个一向淡漠如水的女子,却是深深记下了此事。
“我在她房间里发现的。”未曾动容,一如平日般不知悲喜,江珩启唇,波澜无起,“本想回阁拾些衣物,不想一应事物早被陛下清了gān净。想来留些念想,细细翻找,便寻到了这个。”
“居然藏在chuángfèng里,那鬼丫头可真是会藏。”他不由苦笑,满面苍凉,“只可惜其上所绣绿衣捧砚,并非琴瑟和鸣。”
“锦妹妹出身大户,丹青女红虽搁置多年,底子却是有的。”打开锦囊,却见两个绣包之内分别有两块佩玉,通体隽白,剔透可见五指,玉梁做珩,一块斑青,一块却有紫罗兰蜿蜒其上。佩下坠有璎珞,丝绦亦是一青一紫,倒与玉珩所带瑕疵搭配,几番相称,便连那美中不足的缺玷,也点睛得恰到好处。
“多谢······王爷心意。”小心收起锦囊,佩玖本想道起那个名字,却终是改了口。往者已矣,提又奈何?只是重峦一阁既为江湖门派,又为朝廷机要,既为信物,一块上好无暇的玉珩应不难找,而她却用此等瑕玉为自己绣佩,莫非是想告诉自己什么?
瑜不掩瑕,终为佳话;弦成绝响,方为和鸣。
“莫公子,”方悟其理,却见江珩单手虚扶恭谨作揖的莫卿,将手里仅余的碧云chūn茶给他,“百年修得同船渡,还请公子照料好佩玖姑娘。令尊那边,我已派人说和。侍郎大人年事已高,此番气得不轻,公子也莫与他计较了。血脉同连,到了年关,公子备些茶酒回京,一家人多些寒暄,玉帛成锦,方万事兴。”
“王爷放心,家父桂姜之xing,下官自是清楚。”躬身接过茶包,莫卿端直脊背,飒朗一笑,“他是我爹,既能把他气着,自也能将他哄好,王爷安心便是。”
“你又没个正形!”见他越说越放诞,佩玖没好气地打了他一下,嗔道。
孤舟纵去,秋雨绵绵,细密如针洒了倾宇,诉尽殇离。一叶扁舟渐行渐远,终至隐没沧làng。江珩负手静望,耳畔犹响làngdàng公子对身畔伊人之qíng话:
“得遇佳人,方此生莫枉。”
那个秉xing不羁的文人,生于鼎食,却闻百姓疾苦。一身书香,于十年光景于文墨之道图一方大治。只怕若于京畿为臣,更大有作为,而心向黎民,方不枉此生。
既有葬之血泪,便有一展襟抱。如此一生,纵青山白骨,也是不枉了。
空雨迷蒙,江烟浩渺。胧于天地一色的落寞身影,终是转身行远。
十年后,江越,群山之南。
绿衣暗墨,huáng裳萧委,紫裾逶迤,玄袍铺陈。两瑟,一剑,一酌,玄墨退却,锦纹斑驳,经年手抚淡却妖冶勾攀,而那愈浅的痕着,却从未变过。
杜鹃山花烂漫,艳绝绽了遍野。然而男子知道,再过十日,便如盛凌,也终是萎了。
踯躅谢chūn泥,凌霄攀夏木。
一语成谶。一如往昔十载,今朝踯躅,终是不为绽于初夏的凌霄停留。盛艳于朱明,却连chūn末润雨,也未曾熬受。
锦儿,是你么?
抬手,抚瑟。一瑟空置,不闻弦歌;一瑟清吟,却为单音: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chūn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玉暖日生烟。
此qíng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作者有话要说: “举杯邀明月”段为《繁弦》之曲第三章。“越王歌舞今何在,时有鹧鸪飞去来”句语出明汤显祖《牡丹亭》,特此声明。截至此章,江珩与锦瑟的故事渐至尾声,还有一章后记明天更,大家坐等更新~写至本章,总有一种淡淡凄惘,论是相遇,亦或离别,总愿qíng之长久,明天收尾,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感谢大家对本文的拜读~
☆、后记 潜渊终得初照夜
“啊!潘正,潘正!”
深夜,偌大庭殿中,困卧龙椅中的帝王倏然惊醒。疯了一般惊叫着,大声唤着自己的贴身内侍:“潘正,潘正······”
“臣在,臣在呢!”
听闻呼喊,内侍连忙上前,扶住君王疯魔般胡乱挥舞的手,“臣一直陪着陛下,陛下莫慌,莫慌啊!”
迷离视线渐渐清晰,昏huáng灯烛现出近侍焦急神色。眼前内仆服侍自己多年,凝视老者慈祥温和的面庞,皇帝终是平静下来,大口喘着粗气,额际冷汗涔涔,雨珠般流淌滴落。
“他来找朕了,他来找朕了······十三叔······十三叔······”近乎溃然一般,年至不惑的帝王双目空茫,毫无jiāo汇的眸光越过内侍身影,怔愣望向殿门虚无,口中径自喃喃,“十三叔······十三叔······终是来找我了······父债子还,父皇欠下的债······终是要朕来尝啊······”
梦中之景固虽缥缈,却早已深深印刻脑海。仿佛置身重门庭院,紫藤柳蔓漾拂,丛丛踯躅轻摇,隐有淡淡脂粉香气轻灼疏逸其间,与花糙清香痴缠一处,于鼻端眷恋萦回。那般好闻的花香,浓郁却不腻甜,令人痴沉,却不摄心魂。如静谷幽兰,冬雪寒梅,流连而不自胜,神往而不轻扬,旖旎自有傲骨,柔妩不失洁贞。
这应是个大户闺秀的园圃。无处可去,被那股清香所引,他向园囿深处缓缓走去,踱出旖旎芳径,但见杜鹃便丛,艳妩映熠,火红直如烈暮霞赤,却无昭日那般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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