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了厅门,拉住一个许府小厮问道:“可看见吏部的崔天官了?”
那小厮道:“方才看见天官大人往南边去了。”信手一指。
阿弦谢过,沿着廊下而行,走了半刻钟不到,果然见崔晔立在廊下,正凝望面前的假山亭台,恍惚出神。
阿弦叫道:“阿叔。”快步来到跟前儿。
崔晔回头,看见是她,双眸里才透出些朦胧的笑意:“你怎么出来了?”
阿弦道:“阿叔,我有事要跟你说。”
崔晔问道:“哦,是什么事?”
阿弦回头又看了看,见左右无人,才道:“阿叔,你……你觉着卢先生怎么样?”
崔晔闻听,不知怎地,眼底那一抹微暖的笑逐渐消减:“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阿弦发现他的异样,却也并未多想:“阿叔,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崔晔有些失笑:“没头没脑地,又在说什么?”
阿弦道:“你能不能,让孙老神仙见一见卢先生?”
崔晔很是意外:他原先以为阿弦来找自己,是因为方才在厅内,敏之跟武三思那一场口角。
谁知竟是提到卢照邻。
提到卢照邻也就罢了,居然又牵扯到孙思邈,着实让崔晔百思不解。
他问道:“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见?”
阿弦犹豫了会儿,虽然身旁没有闲人,却仍忍不住踮起脚尖,手拢在唇边,在崔晔耳畔低低说了几句。
崔晔神qíng微变:“你、你说什么?”
阿弦满面忧虑之色:“我也希望是我看错了,但是,我今日暗中打量卢先生,发现他走路的样子似乎有些……”
她用力拍了拍额头:“呸呸,乌鸦嘴!”
崔晔定定地看着她,却不言语。
阿弦心急,拉住他的衣袖道:“阿叔,我不敢跟别的人说,只能跟你说,不如你帮我暗中端详一下,瞧瞧我看的准不准,阿叔若是觉着无碍,那、那必然是无碍的!”
上回阿弦跟卢照邻在街头相遇的时候,忽然不知为何,就看见了那一幕让她魂惊魄动的场景。
不再是现在这样风度翩翩,举止优雅的卢照邻,在阿弦的眼中,所见的是一个身形歪斜不堪,双腿几乎都无法站立的人。
阿弦想象不出,现在的卢先生会变成她所见到的那个“人”的模样。
若真如此,当真人间惨事!
此事叫人难以启齿,所以当时阿弦还旁敲侧击,想让卢照邻去找一找孙思邈老神仙,有事没事,老神仙一眼就能看出,只是卢照邻未曾听入耳。
这件事压在她的心里,并无头绪跟办法。
又加上前几日太平失踪的案子搅扰,直到今日再见卢照邻,恰崔晔也在场,才终于有机会和盘托出。
崔晔垂眸,看了看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忽然道:“我前日说什么来着,你总是会qíng不自禁地想着别人。”
阿弦一愣,崔晔道:“好,我会帮你看一看的。但是……孙老神仙那里,只怕我是爱莫能助,先前蒙他出手相救,且又为了你破例,我已经心有不安了。且老神仙毕竟年事已高,jīng力有限,若我还为了别人去贸然相扰,我……实在是无法启齿。”
阿弦怔了怔,然后道:“我明白阿叔的苦衷,那就只帮我看一看就好,若真的发现不妥,好歹找什么别的大夫,提前调治,一定会有法子的。”
崔晔“嗯”了声:“是,长安城大着呢,名医也是极多的,不必就先颓丧失望起来。”
阿弦把心事吐露出来,眼前才觉亮堂些,便吁了口气,肩头放松。
崔晔道:“怎么,你就这么高兴?”
阿弦道:“那是当然了,卢先生这样有才学的人物,我才不想他有事。”
崔晔垂头看她:“那倘若是个没才学不会作诗的人……你就不这么想了吗?”
阿弦着急:“阿叔,你怎么断章取义曲解我的意思。”
崔晔笑了两声,却又道:“我知道,不过是逗你的罢了。”
阿弦哼道:“好的不学,学周国公吗?”
崔晔想到方才在厅内的qíng形,方又噤声不语了。
正此刻,两个丫鬟自廊下经过,见崔晔在,均都行礼,复又脚步匆匆地去了,且走还回头打量,眼神里又有好奇,又是喜欢。
阿弦看见了,便笑说:“阿叔,这儿是不是跟桐县一个样儿,怎么他们都爱盯着你看,双眼放光,脸色发红,我可只有捡到钱才这样儿。”
崔晔忍俊不禁,便咳嗽了声,斜睨她道:“我不知道为何,你说呢?”
“原来你见天的博古论今,谈天说地,却连这个也不知道?这有个专用的词儿,”阿弦笑道:“这叫做红颜祸水。”
崔晔嘴角一动,虽然生生忍住,那笑容却仿佛是枯枝底下萌生的chūn糙,蓬蓬勃勃地显露出来。
他便故意喝道:“胡说八道,敢拿我戏耍!”
阿弦笑道:“因为你不懂请教于我,我又正好懂,当然要赶紧好为人师了,怎么你居然恼羞成怒还不领qíng呢?”
崔晔冷道:“你的嘴学的油滑过甚,是跟谁学的毛病,周国公,还是袁少卿?”
阿弦道:“我是天生丽质,自学成才。”
崔晔的唇又是一牵:“胡说!”他不得不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才能藏起那笑来。
谁知才一转身,蓦地发现在栏杆对面儿站着一人,正直勾勾地看着此处。
对上那人的目光,崔晔惊窒,那笑容便烟消云散,他向着对面儿略一点头。
栏杆前那人的红唇边上是一抹讥诮的笑,眼神意味深长。
这人居然正是周国公贺兰敏之。
隔着庭院,崔晔示意完毕,立在他身后的阿弦却没发现这一幕,只说道:“阿叔,你的夫人长的真好看啊。”
前方贺兰敏之转身沿着廊下而行,看样子是会走到这里来。
崔晔垂眸回首:“是吗?”
阿弦兀自感慨:“整个桐县也没这么好看的女人啊。”她忽又想到什么有趣之事,噗嗤一笑。
崔晔见她笑的很是古怪,便问:“你无缘无故又笑什么?”
阿弦咳嗽了声,道:“没什么。”
崔晔冷冷地看着她,阿弦才又笑道:“好好,我说就是了,我不过是想到,你在桐县的时候,跟陈三娘子……”
合不拢嘴,阿弦举手掩了掩嘴:“不过也不怪阿叔,当时你失忆了才那样儿,不然的话,一定不会让三娘子碰你一根手指头的。”
崔晔道:“哦,还以为你又要说什么呢。”
阿弦道:“你怎么不当回事?家里有这么好看的夫人,却还跟陈三娘子拉拉扯扯,你一定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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