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皆归
她错了,她猜错了,苏禹是多么一个注重名誉的人,怎会赔上百年清誉。先皇作为开国皇帝,文韬武略,英勇双全。即便后来的多少代皇帝,也比不上先皇在百姓心中半分份量。而先皇亲命的朝戬令,莫不如当今皇帝的玉玺之重。
只要朝戬令抵京,那便是先皇亲旨降世。
她不在意这天下百姓,也不在意孰是孰非,更是不在意是谁称帝。她在意的只有那初次见面,自称是怀玉的公子。
公子,公子,你不应该是如此结局。我知道你心中鸿鹄之志,也知你的志在必得,若早知是如此境地,我又何必千里迢迢赶来大燕,空忙一场。若早知如此,我何不跟随于你,即便前方路途如何,我都不会在乎。
眼泪似短线的珠子潸然而下,似是一块缓缓放下的帷幕,眼前渐渐模糊。许久以来不曾感到的舟车劳顿突然席卷而来,她最后一眼见到的,便是璇玑焦急而自责的眉眼。
梦,还是梦,一重又一重的梦。梦里一片混沌,满眼望去皆是星芒。怨吗,恨吗,命运如此不公,偏偏让她不得善终。
夜色冰凉如水,皇宫内却是如火如荼,哀求声,哭闹声,连成一片。翌日一早,太后中毒身亡,皇帝悲痛晕厥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东魏。而这整个局中,保持冷静的只有一个人。
那便是皇帝。
昔日温柔乡,已成骷髅阁。门窗都被紧锁着,即便是武功再低的人也能感觉到屋外守着的如云高手。雕花窗外的夕阳无限美好,只是隔着这重重宫墙,显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参见夫人。”
他缓缓睁开眼睛,又无力的闭上。等到身后那人慢慢接近,才缓缓开口道:“还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夫人果真才智双绝。”
瑜夫人轻声笑了笑,眼角眉梢都透露着讽刺:“陛下是不明白现在的qíng况吗,等先皇的朝戬令一进京,陛下可就是太上皇了。”
她轻移莲步走到皇帝身前,一双如玉的翠手抚上他毫无表qíng的面颊:“如今朝堂如风倒向三殿下,便是百姓也都将三殿下奉为东魏未来的明君。陛下啊陛下,你机关算尽,谋划多年,最终还是输在了自己儿子手里。”
“成也罢,失也罢,既然入了赌局,便得愿赌服输。可我的族人,我吴氏三百多口人,仅仅是因为你的猜忌便魂归九天。枉你还自称明君,午夜梦回时,你的良心不会觉得煎熬吗。”
说到最后,本来平静的女声已经有些疯狂。她怒视着面前依旧不动如山的男子,心中更多的却是悲凉。二十年了,人生短暂有多少个二十年。她本应该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在家族的庇护下长大。嫁人生子,与郎白头。可就是因为君王的猜忌与谋划,便完完全全变了轨道。
夜,缓缓低垂,那一身白衣的女子逐渐隐入黑暗里。这一夜,天翻地覆,皇帝被囚。元淮卫将手中的红豆簪子小心收进怀里,目光痴迷的看着面前的金龙座,一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他一步步,一步步的走向那雕刻着龙纹的座椅,袖中的手缓缓收紧。
叛军jiāo战处,元淮越将林将军死死瞪着的眼睛轻轻掩上,脸色冷凝而又决绝。青岭关中,苏承昱听完将士的汇报,眼神里净是嘲讽。从大漠chuī过来的风缓缓停息,他站起身,望着远方的点点灯光,眼神里是朦胧的眷恋。
而在离他不远的村庄旁,寻七被璇玑又是扎针,又是掐人中才缓缓转醒。璇玑见她醒来,自责的低声说道:“公主,你身体可还有不适。”
寻七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我好多了,这一路上多亏你照顾我。你做的很好,璇玑,若是你不告诉我我才生气呢。”
璇玑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一只温热的手将她手中湿润的帕子接过来。寻七看着她,语气悠长而又遥远:“璇玑,我需要你帮我。”
马蹄起起落落,扬起一阵尘埃。路两旁的密林幽深安静,林中万鸟齐鸣。苏承昱神qíng宁静的望着前方,那灰白的长路似没有尽头般。突然,路中间出现了一个小点,那小点似无边天穷里的孤星,明明灭灭。近了,更近了。他只感觉昏昏沉沉的,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才看清了那小点竟是一辆马车。
“军队要塞,闲人绕行。”
话音刚落,那马车里就传来了一句女声:“我家小姐要见你们将军。”
那先前说话的兵士皱了皱眉,不确定的看了看身后不远的苏承昱,得到对方的回答后。他看向了那已经没有马的马车,厉声说道:“将军不见,请回吧。”
“我家小姐让我问问将军,可否记得两年前的承诺。”
苏承昱突然睁大了眼睛,手中紧握的缰绳微微发着抖。是她,是她来了。
那兵士正准备拒绝,就被苏承昱大声打断,他跌跌撞撞的下马,轻声问道:“小七,是你吗。”
轿帘被缓缓拨开,一个脸蒙轻纱的女子便缓缓下了马车。那双如碧水剪成的秋瞳泛着盈盈的微光,明亮而又坚定。面纱褪去,是女子清秀的俏脸。那张脸,在他梦里轮回了无数次。他佯装镇定的点了点头,说道:“我记得。”
寻七脚步顿了顿,看向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qíng谊。她轻轻抿了抿嘴,从腰间解下一枚翠绿的玉佩,说道:“你曾说过,只要我拿着这块玉佩,无论有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所以现在我携着承诺而来,不知可还作数。”
苏承昱定定的看着她,嘴角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两人之间不过隔了三丈的距离,却仿佛隔了一个鸿沟。她在那头笑意盈盈,与梦里的脸渐渐重合。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在他眼前,而不是在那梦里。
“既然我说了,就是作数的。”
世间所有的声音突然沉寂下来,寻七手心隐隐有些发烫,语气也不似刚才平静:“我要你手里的朝戬令,我要你追随太子。”
话音刚落,寻七只觉一股无比压抑的气氛席卷而来。前方是装备齐全,手持铁弩的冷血兵士。而她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唯一依仗的便是多年前的一个承诺。
她若胜,举国欢庆,储君归京,叛军被降。他会成为东魏人人爱戴的明君,她亦可以功成身退。
她若败,万人之怒,即便是苏承昱念着与她往日的半分qíng谊,也救不了她的命。
可她不管,她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回去。
苏承昱的眼睛变得通红,那眼神里不止有疼惜,更多的却是愤怒。她这是要拿他的命,去换太子的命。
四周开始躁动起来,持弓的兵士拉紧了弦,就等苏承昱一声令下,即便面前是东魏皇帝,也敢叫他有去无回。
寻七慢慢bī近他,眼神里全无惧意。她笑了笑,无比悲凉的说道:“是我输了,这枚玉佩,还给你。从此以后,我不欠你,你不欠我,我与你,与苏家,再无gān系。”
她将玉佩塞在苏承昱手里,就如多年前他不由分说的将玉佩送给她一般。雪白的发丝扬起一阵微风,那柔弱的女子已经坚决的转过身去,只剩下一片微弱的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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