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漫不经心地转动轴轮,收拢丝线,眼角余光瞥到纪王夫妻,她这才抬手一挥:“四哥,四嫂。”
纪王颔首,徐南风的视线在剑奴和九公主面上扫视一圈,微微一笑:“你们好了?”
剑奴神qíng微动,嘴角微微牵动,那是一个淡到需要仔细观察才能看出来的笑容。
九公主捋着凤尾,说:“无所谓好不好,就那样呗。”
剑奴又垂下眼去。
徐南风还yù闲聊两句,九公主却是意兴阑珊地挥挥手:“我有事,先行一步。等小侄儿降生,我再登门拜贺。”
徐南风便低叹一声,目送九公主和剑奴一前一后远去。
“自从小遥儿出事后,你这妹妹就仿佛变了一个人,美则美矣,却没有生机。”
“说实话,有时候连我也弄不明白,小九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一谈起这个命途多舛的妹妹,纪王总是心疼更甚,“若说她是为了皇位而来,可处事又太过锋利乖张,完全未留余地,难免会被史书诟病,她一向聪慧,不可能不会顾虑到这点;若她是为剑奴而来,那便是轻而易举,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排除异己。”
徐南风沉吟片刻,忽然浮现出一种可怕的揣测:“有没有可能,她仅仅是为了给小遥儿复仇?”
纪王久久不语,半晌,方沉声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
三月底,皇帝病qíng愈发加重,开始惊厥噩梦,胡言乱语,一日中昏迷的时间远比清醒的时候要多。
百官嘴上不说,但心中都明镜似的明白:皇帝怕是撑不过这个chūn天了。
入了夜,星辰黯淡,乌云蔽月。
皇帝寝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凉风灌入,卷起明huáng的薄纱,如烟似雾般在堆金砌玉的大殿中舞动。
烛火摇曳,皇帝浑浑噩噩中听到动静,费力睁眼,看到有人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自己榻前。
“钰儿,你来了。”老皇帝颤巍巍地从被褥中伸出一只手来,摸索着要去抚摸十三皇子。
“父皇,九皇姐也来看您了。”十三皇子糯糯地说着,言语中尽是天真的兴奋之qíng。
老皇帝却是蓦地一僵,手无力垂下,瞪大眼仔细盯着牵着十三皇子的那名绯紫色宫裳的女子。
“是你……”
“是我。”
老皇帝喘不过气,残败的胸腔中发出嗬嗬的杂音,“谁……谁让你进来的!”
九公主牵着十三皇子的手,施悠悠站在皇帝榻前,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垂暮的老者,冷然笑道:“父皇时日不多了,身为女儿的我来看看您,尽一尽孝心,有何不可?哦,对了。方才在门外,那个不长眼的老奴出手冒犯了本宫,已被本宫处理,从今往后,这宫中不会再有无礼之人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本宫想做什么,父皇岂会不知?我想让被你伤过的人,能平复伤痛;我想让被你害死的人,能起死回生。”
九公主深吸一口气,美丽的眸子在烛火摇曳中闪现出清冷的光芒,她笑道:“可这些,父皇能做到吗?”
“朕不明白……”
“不明白?看来父皇是老糊涂了,需要本宫提点提点。”九公主bī视皇帝,五指在袖中紧握成拳,一句一句无比清晰地质问道,“您当日为何突然命剑奴率军北上,剑奴又为何突然遭遇埋伏坠入深涧?他一向行事缜密,又是谁有那么大本事,对他的行程了如指掌?怕是,有人一心要他死在塞外才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您要杀他,只因为本宫和他的私qíng,让您觉得耻rǔ。”
皇帝胡须颤动,久久不言。
九公主冷笑一声,继而道:“再说去年秋日岭南内乱一事,我亲眼所见,李遥所在的小船被浸了硝油的火石所毁。而岭南地处蛮夷,民风开放淳朴,从来制造不出那样厉害又复杂的投石机,那么,又是谁在暗中帮助老王妃谋害李遥?女儿思来想去,最忌惮李遥,最想要收回岭南兵权的,不是老王妃,而是父皇您罢?若没有你的暗中支持,就凭那老女人,根本无法触碰到小遥儿一根汗毛,不是么?”
皇帝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引起一阵更猛烈的咳嗽。他张着gān裂的唇,胸膛起伏,哑声吼道:“你yù何为?弑君篡位么!”
“杀你?不,不。”九公主笑着摇头,“比起看着您死,我更喜欢您此时痛苦的模样。父皇,您真以为我们还会怕你么?您自诩君王,号令天下,为了一己私yùqiáng取豪夺,直到现在,您还是执迷不悟,企图用那一点可怜的权势来迫使我和四哥屈服,可您老了,曾经再怎么风光,如今不也苟延残喘得如同一个笑话?”
老皇帝压抑着喉间的腥甜,竭力维持一个冷血帝王最后的尊严,暗哑道:“你想怎样?”
“放心,本宫不会篡位,本宫只是想帮助您立一个储君。”说着,九公主笑着牵起十三皇子的手,将这个懵懂的孩子推到老皇帝面前,“你不是一直喜欢十三弟么,就立他为皇储罢。虽然年纪是小了点,但本宫,会竭力辅佐他登基的。”
老皇帝倏地瞪大浑浊的眼。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词语……
垂帘听政,牝jī司晨。
“你一直与老四jiāo好,为何不举荐……”
九公主笑着打断老皇帝气若游丝的声音,朗声道:“为何?还用得着本宫明说么。四哥太聪明了,我掌控不了他,十三弟天真可爱,我喜欢得紧。”
小小的孩子,什么也不懂,给他一颗糖,他便分不清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形似傀儡,最好cao控了。
老皇帝哆嗦着闭上眼:“惜月,你这样做……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身后之事,谁在乎!”九公主起身,花纹繁复的宫裳如莲般层层绽放,一寸又一寸拖过冰冷的地砖。她满眼决绝之色,凛然道,“chūn秋史书上没有女人的位置,我便在上头画上一笔。父皇心中没有本宫的位置,本宫便在父皇心上cha上一刀,如何?”
那一口血终是没压抑得住,老皇帝咳得撕心裂肺,枕巾上满是星星点点的血渍。
九公主冷眼旁观,笑了声,紧握成拳的手指节发白,指甲深深嵌入ròu中。她勾起唇瓣,却尝到了满嘴苦涩的味道。
四月初,正是清明雨下,宫中传来皇帝病危之兆。
老皇帝撑着最后一口气,将丞相和几个心腹大臣召进宫中,拟了密函,实则遗诏。
次日,皇帝驾崩,丧钟长鸣,新皇戴孝登基。
出乎意料的,皇位并未落在十三皇子手中,也非九公主,而是落在了纪王头上。似乎命运兜兜转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登基那日,被迫承接皇位的刘怀一身黑红冕服,威严端正,握着即将临盆的徐南风的手叹道:“所有人都被小九骗过去了,包括我们俩。我一心以为她是想垂帘听政,才会如此举荐十三弟,孰料,她是有意借此刺激父皇,bī他将皇位传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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