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市甲央公园,这么冷,几乎没什么游人了,长椅上透明地结着一层薄冰,谁坐呢?语瞳笑了起来,走到长椅边去,椅子旁边有个小小的雪堆,露出了褐色的一点点线索——什么东西?
语瞳好奇地拨拨雪堆,看不真切,再多打散一点积雪……
一阵寒意倏地窜流进语瞳心底!那居然是只死猫!冻死的吧?因为天太冷,皮毛保存得完好如初,唯独僵硬的躯壳宣告了它的死亡。
语瞳霎时毛骨悚然,下意识倒退了几步,冻寒的空气chuī拂在她脸上,似乎全渗进她心里去。忽然语瞳有股不祥的预感,是什么呢?她找不出原因,可是那感觉又明明白白在她心底的某处存在,到底是什么?
她陡地转身冲出公园,跑过两条街,奔回公寓。那么急,急得差点在雪地上滑倒,急着想去证实自己可笑的疑虑只是神经过敏,只因为她爱的人在远方,不在她的身边……
她奔回家,立刻拨了以淮的行动电话,想着以淮该会怎么取笑她——用他那揶揄又迷人的声音取笑她:小傻瓜,你怎么这么会联想?一只猫被冻死gān我何事?你瞎紧张什么?
是的,她就是瞎紧张,但她宁愿被以淮骂,只要一听见他的声音,她马上就甘心——
可是电话那头无人回应。
语瞳怔楞着,打从心底起了一丝颤动。没事,没事!她安抚自己:别乱想,现在打不通,晚上打,再找不到,明天打,没事的。
然而,连续好几天,语瞳都没有以淮的音讯,也找不到他。这个人,像是平空消失了。
语瞳尝试过向蔓蒂要了乔的电话,他们一起回法国的,乔或许会有以淮的消息,可是乔的电话也无人接听。
“乔打过电话回来么?”她问蔓蒂。
“没有耶。”蔓蒂倒是无所谓的样子。“他出远门,顶多打一通电话回来报平安就不错了。”
那么,从乔那里是找不到以淮了。
语瞳也曾天真地想过飞到巴黎去找算了,可是陌生的巴黎对语瞳来说简直就像月球一样的另一个世界。再说,她也不知道以淮住哪,去什么地方找他呢?
无端无由的焦虑纠缠着她,她只好一天天数着以淮告诉过她他归来的日期,还剩下五天,四天……
一个yīn天的下午,在语瞳连换了五本书,却没有一本看得下去、神思恍惚坐卧在地毯上茫茫然将睡去时,听见有人按门铃,倏地,她从地毯上惊跳起来去开门。
门一开,看见是乔,异常宁重的神qíng,语瞳一懔,整颗心完完全全悬在半空中。这是乔和以淮一起飞法国之后的第十二天,乔一个人来按她的门铃。
语瞳死瞪着他,问:“殷以淮呢?”
乔不请自进,先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两只手掌合著,润润唇,努力、艰涩地吐出几句话:
“凌,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才好,殷——在巴黎出了车祸,去——了。”
一切是那么清晰却又模糊,先前语瞳还认认真真地听着乔的话,然而等她听完,整个人却傻了,楞楞地、无可置信地问他:
“你——说什么?”
乔叹了口气。
“他痛苦的时间很短,送到医院没多久就不治了。”
语瞳终于懂了。太骇人的消息,太过惊讶,让她反应不过来,呆滞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怔怔地又问乔:
“什么时候的事?”
“星期一晚上,四天前。”
四天前,星期一。星期一……星期一……那天她在做什么?她有没有一点心灵相通呢?没有。她那时在做什么呢?以淮送医不治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呢?语瞳的心完全处于一种失常的状态,她只是─直想——要想起来,要想起来,可是为了什么,又说不上来。
“他人在哪里?现在。”连问句也是颠倒了的,她忽然觉得自己离以淮好远,远得好像从没有拥有过他。他连这么大的事也不让她知道,死了啊!这么大的事,还要乔来转告她!
“在法国,已经葬了。”
乔不敢再多说,语瞳看起来呆呆的、怪怪的,他扶语瞳在椅子上坐下,又去倒了杯酒来给她。语瞳顺从得像个小孩——坐下,拿杯子。忽地她想起什么似地抬头问乔:
“对了,你帮我问殷以淮,呃,就问他……”
话还没说完,却看见乔脸色一变!
语瞳顿时也想不出自己原要问以淮什么了,她下意识地举起手上的酒喝了一口,然而那酒完全没有它该有的作用,语瞳只觉得呛,又呛又辣,辣得教人整个胃要翻转过来。
语瞳突地哇一下呕吐了起来,吐了满地,大吐特吐。一口酒能吐多久?吐出来的,无非只是一些又苦又酸、让她五脏腑肺全翻过来的胃酸。
那一刻,语瞳终于哭出了声来,号啕大哭,发泄地哭,哭声在空间里回旋,凄楚得令人心痛。
乔再说不出什么,也走不了。他找毛巾给语瞳擦嘴、拭泪,拍她的背,拥着她。语瞳哭着、咳着,像要咳出心肺那样可怕地咳,撑着乔的手想抬起头,眼前却一片金星……
她眼睛一闭,人事不知!
梦里不知是何处,梦醒也不见得知道。语瞳蒙蒙地将眼睛睁开一线fèng隙,白色的光闪进她眼里。不,不是天堂的光,是医院病chuáng上的日光灯,她霎时清楚自己只是昏了过去,死的不是她,是以淮。
心里忽然明白起来,接受起这个事实。知道以淮死了,死了就是不见了,这个人从此在世界上消失了、没有了,他的身体没有了,声音没有了,只剩下记忆,空空的,抓不到、也摸不着的记忆——
好惨。
她微微睁开的眼睛又闭了回去。如果可以,她多想连意识也关闭,从此不思不想,心也就不会痛。可恨心关不掉,思绪仍在活动,她听见有人在讲话的声音,是蔓蒂,像在讲电话,跟人报告她的qíng况:
“她还没醒耶。嗯,我知道,我会在这等她醒来。”
不知乔到哪里去了,换成蔓蒂照顾她。以淮走了,他们是她在纽约唯一的好朋友。
以淮,她想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像山谷中的回音,碰到山壁又撞回来。以淮死了,死了……
她静静躺着,不肯睁开眼睛,但是眼里湿湿的有着什么,她知道自己又能哭了。闭着眼也能流泪?
合着眼,眼前只有黑暗,像是一片底幕,随时可能放映各色各样的人生,而以淮的人生已经走完了。她的呢?她恨起以淮来,他走得gān脆俐落,留她一个人心碎泣血,与其这样,不如死的是她还好些。
但是不行,生命的奇妙就在这里,该死该活,都像是注定好了的。上天既然要她活着,她就得面对属于自己的一切——美的,不美的;快乐的,悲伤的。
她沉沉躺着,静静去体会这个事实。花谢花开,chūn去秋来,有生,就有死。以淮走了,她被送进了医院,也像是死过了一次,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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