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听我这番话,以为我要拖延时间。他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朝后对一众啰喽道:“去把六当家请来,再叫素珂来一趟。”他还是很给我这个面子的。
我微微笑着,攥着匕首静等他们来。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六老也都匆匆赶来了。素珂慢腾腾跟在身后,蒙了面纱,看来那脸尚未治好。丫鬟给她撑着纸伞。晴天撑伞,也只有她了。毕竟,她是如此爱美的人,偏是晒不得,淋不得。
素珂坐在了一张椅子上,岐山七老妖也都围着我,盯着我的动作。我知他们心中有些许不解,怀疑,甚至防备。素珂倒没什么表qíng,看我的眼依然充满憎恨。
我便道:“既然来齐了,那我就把这张脸给你们吧。”
于是,我将匕首放在了额前,轻轻划破了边际。沿着轮廓,划了一道浅浅的痕。血倏尔从脸上落下,十分瘆人。
素珂尖叫着起身,捂着眼,吓得转身逃跑。众人也渐渐张大了嘴,目瞪口呆。
我丝毫没理会他们眼光,忍着剧痛将那面皮扯了下来。火辣辣的疼,血流了一身,面目全非。
“你们要的面皮。”我将那张薄皮扔向他们,落在了一人身上。那人见了,慌忙起身,将那面皮抖落在地。好似烫手山芋,不敢近身。
众人纷纷退后了几步,面色惶然,盯着地上那张沾了土的血淋淋面皮,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我将匕首扔地上,扭头就走。
这次,他们无人敢拦我,也不想拦我。我已经把关系撇清了,互不相让。
沿着这岐山一路往下,见我者,皆惊声尖叫,仓皇而逃。面容可怖,全身是血,骇人。
我只觉得脸上有些痒,带着钻心的疼。风一chuī,又痒又疼,却不能用手挠。那些血从脸上流到脚上,活生生一个血人。
等我行至河边,我才舒了口气,纵身跳了进去。
水是如此凉,但比岸上舒服。脸也疼,但不那么疼了。
我缓缓睁开眼,便见头顶是一片血色,那蓝天也被染红了。血腥味十分浓郁,浓郁到令人窒息。
还有那种疼,伴随着胸口的疼,呼啸而来,在身上驰骋。不知是疼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吧。
血还在往外流,哗啦啦,一片又一片。我轻轻摸了摸那张没有面皮的脸,叹了口气。
转世这么多次,这还是第一次以无面而终。虽然从一千七百年前开始,我的容颜便未曾变过。可人到底是会看腻的,这张脸,我已经腻了。
恍惚看着河之上的人影,攒攒,有人惊呼,有人奔逃。天也是红的,红艳艳的红。
有鱼儿来了,它们在啃噬我的骨ròu。我便将手伸了过去,轻轻道:“快些吃吧,待会儿可就没了。”
它们好似听懂了我的话,更加卖力地撕咬着我的皮ròu。疼痛更加具体,具体到每一口都刻骨铭心,撕心裂肺。
当我缓缓闭上眼时,我好似看见天上飞过的一只鸟儿,如此自由,如此自在。那只鸟渐渐化作我所熟悉的身影,长长的影子和云一起掉进河中,落在我两侧。我仿佛和那云一起,牵着那鸟儿的翅膀,翱翔在九霄之上。
于是,我又做了个梦。
我梦见那年,我骑着一只大鲲遨游九州,天上忽然下了一阵子雨。那雨哗啦啦下得可大,把大地都淹没了个遍。我惊慌失措地抓着大鲲的羽翼,一不小心滑入海底。làng涛将我卷着,卷着,卷入了一朵花中。那花的花瓣很坚硬,我躺在上头,骨头硌得生疼。
辗转反侧之时,我睁开了眼,却见天空中飞过一只大鲲,是我梦中那只。
我与二弟说了,他却笑话我痴,该是睡糊涂了。
我生气地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自此,我便再也未见过那只大鲲了。
☆、化鹏
九天宫依然如此寂寥,窗外的月影已经落了,升起了一轮初阳。
我起了身,正如往常般伸了个懒腰,准备叫醒身旁的人。定睛一看,却不见chuáng上有人。
我微微笑了笑,想着今日她怎起得如此之早。
正yù朝屋外喊她,可屋里的寂静却让我有些不安起来。
我皱了皱眉,凝神环视一周。那股静谧的气息弥漫上心头,一瞥,看见了桌上的那封信笺。瞳孔骤然缩紧,我扑了过去,拿起一看,只见上头写着:“我去寻尉迟胥了,勿念。”是她的笔迹。
我的胸口好似cháo水泛滥,疼得彻底。她果然还是喜欢上别人了,心中忘不掉那个人。
在屋中呆坐良久,我捏着那信笺,双手颤抖。
纵使心中有诸多qíng绪,然而我却没力气打开那个闸口,让猛shòu嘶吼。
颓然倒在chuáng上,两行泪落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这一次,我已经控制不住。
三日后,她依然没有回来。她大概是不打算回来了吧,这儿不是个好地方。
可是,我又不甘心。挣扎良久,我决定还是去找她。若是看见她和别人在一起,我也好断了念想。
我去了母妃的宫殿,她不愿意见我。可我执意要见她,于是我跪下了。
这是我第一次跪下求她,放低身段,如此卑微。
她让我进去了,冷声问我有何事。
“母妃,你跟龙踏烟说了什么?尉迟胥在哪儿?”我道。
她听了我的话,忽然笑了起来,道:“我只是跟她说了,你就是尉迟胥而已。”
此话一出,我震惊不已。一瞬间,无数念头闪过心头。
“我……就是尉迟胥?”我迟疑道,心中已经惊涛骇làng。
她冷冷道:“当初将你锁进宝镜中,你便通过宝镜的尘缘去人世走了一遭。你在人间的化名便是尉迟胥。”
我惊愕不已,问道:“我怎么不记得?”
她淡淡道:“在宝镜中的记忆是带不出来的,你自然不记得。”
自西褚宫出来,我抬眼看了一眼夕阳。那夕阳如血一般红,红艳艳的,刺眼。
她为什么要离开?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我再一次去了人间,想从以往的地方找找。她若是回人间,必定会留下足迹。我要找到她,迫切地想找到她,心急如焚。
千辛万苦,终于打听到她的蛛丝马迹。她去了岐山。
我去岐山找了,见到了那岐山老妖。我问:“她在哪儿?”他们面面相觑,却不肯告诉我。
后来bī问之下,他们才缓缓jiāo出了一锦盒,递给我道:“你要找的人在这。”
我打开锦盒一看,却见是她的面皮。
大惊之下,我捉住那人的衣领,厉声问道:“她现在到底在哪?是死是活?”
他们纷纷摇头,表示不知。接连将那日发生的事一并说了,说她将自己的脸剥了下来之后,便往山下走了。
我慌忙奔下山,到了尽头。那是一条长河,绵长无边的河。
我跪在河边,伸手捞了一把河水。那河水十分清澈,从我指尖流了下去。
那一瞬,我仿佛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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