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他们在外城的集市闲逛,思琰突然对她说:“你不觉得一切太顺利了吗?一个时代向一个时代的过渡,一种思想和一种思想的抗争,没有任何的冲突期。我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这说明他们没有真正的理解大同的思想,或者说在原时代的逻辑下理解的。当然,最重要的是,提出这种思想的人又是否理解它。”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玹忆也没有追问下去了。他们的目光被街边新开的店铺吸引了。这一段简短的对话如果得到充分的重视,后面的事qíng可能不会发生了。而时间的进程,是没有如果的。
(几个月后)
街边的人们聚在一起吃着晚餐,他们的日子越来越舒坦了。每天各自做指定的工作,但无论做好做差得到的报酬是一样的。每天一起吃饭,吃到饱为止。所有的东西是共享的,共用的。没有贵贱之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聚餐的地方燃起篝火,男女老少在周围跳起了舞。人们尽qíng地庆祝着这种自由,享用着食物。外城所有的人都觉得好像一切都在做梦,乘上了梦想的马车,到了一个他们从没想过的地方。人们觉得,在这里,法律会是多余的,因为人们物质上是富足的,不会考虑犯罪的事。人们觉得,在这里,管理者是多余的,因为每个人都会学着管好自己。日复一日的狂欢,充斥着他们的生活,刺激着他们的神经。娱乐,休闲和行使自己的平均物权变成了他们生活的全部。谁还在乎工作,还愿意付出?夜晚的天空被篝火的光芒照得透亮,上天睡眼惺忪地看着喧闹的人群,打了个哈欠又睡了过去。人群在篝火旁扭动着身躯,在火光的映衬下格外喜感。几个跌向酒坛的醉汉在美酒中睡死过去。篝火要熄灭了,灼烧后的大地不知什么时候要露出它本来的面目。喧闹声小了下去,各家各户的灯也熄了,漆黑的夜盖过了一切。
第二天的劳作只是似有若无的存在。田间只剩下个别坚守岗位的人,用法术给幼苗浇着水。水滴落在幼苗的叶片上,打了个滚,翻到了gān燥的土里。田垄上四处坐着聊天的人,汗水落在了野糙的身上,提供了它们疯长的契机。这些沉迷于享受的人,早就没有了开始的自制jīng神。当然,可以来田地已经不错了,大多数人还在家中昏睡,宿醉未醒。炊烟升起得越来越早,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招呼着人们去狂欢。但,饭菜也失去了原有的吸引力。一方面是厨师们也在休闲,另一方面这样的狂欢也没有了新鲜感,他们需要更刺激的事去刺激他们的生活。
人们想法设法的让自己高兴起来。戏剧的qíng节只有一个目的,搞笑。只有能让他们开心的戏剧才是好看的。无所谓意义,无所谓价值,一切的事qíng庸俗化,娱乐化。人们的jiāo流不再是表达思想的平台,而是宣泄qíng绪的窗口。人们不再重视思考,大脑就是广阔的无人区,一望无际,全是荒原。
法律一点点放宽,制度一点点扭曲。人们在互相宽容的海水中沉浸下纵容自我的心,溺死了克制和温顺。在没有监督的时候,在诱惑足够的时候,总有人会选择占点小便宜,只是没有大型犯罪而已。
就是在这样一种qíng形下,没有人站出来说不好。反而,这种制度人人向往,三界争相效仿。整个三界开始了一场巨大的狂欢盛宴。无关乎种族,无关乎国家,这种喧嚣好像一种病毒袭击了整个三界,毫不犹豫的侵入人们灵魂深处。好像这种时候只有几个人可以冷静地看待这一切,思琰和玹忆已经从外城搬出来,现在住在极寒之地。而顾烨这个热爱找乐子的人竟然选择了隐居生活,对着山山水水生活。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不过觉得只会欢笑的人和只会哭泣的人一样可悲。思琰平静地看着浮华的世界,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做些什么了,即使不一定有用。
(外城)
夜已经深了。雷晨站在窗边,看着自己创造的大同盛景,心中一阵阵的狂喜。终于,他的梦想成真了。他一直觉得人们总有一天会从黑暗□□的泥泞中爬出来,走进光明无比的未来。他还在欣赏着眼前的盛世图景,突然脖颈处一凉,一把锃亮的匕首贴了上来。雷晨刚想开口,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别乱说话,我的匕首很锋利。”黑暗中,一个瘦削的人影显现出来,黑袍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楚。他显然没有打算杀了雷晨,因为匕首始终和雷晨脖子保持一定距离。他显然也没有打算放过雷晨,因为只要匕首轻轻移动,雷晨就没命了。两人这样对峙了很久,始终没有人开口。
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来,亮光照到了那人的脸上,是思琰。他终于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眉头轻轻蹙起。“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很多,你可以先坐下来。”正说着,思琰手一挥,一把椅子在红光笼罩下移到雷晨身后,正好可以让他坐下。思琰也不管雷晨同意与否,径直说了下去。
“你真的知道大同是什么吗?”思琰停顿了一下,给自己思考的时间,也给雷晨思考的时间:“自由,不是没有任何限制的放肆,不是不要责任只要权利的享乐,而是拥有自制力的个体对外界环境表现出的状态。公平,不是人人一样的平分,不是出力和不出力同等的平均,而是在一定评判标准下个体得到自己努力所应得的东西。任意放宽法律和人xing化执法是有区别的,譬如原谅误入禁区的人和标明禁区的位置。感官的娱乐和jīng神的快乐是有区别的,就如彻夜在酒水中的狂欢和让自己的心灵与外界调和。我不知道你是否可以明白我说的,是否看见了幽微的隐患,但我希望你可以把法度和管理重新带回来,虽然这很难。”思琰其实没有说多少,但对于他这种话少的人来说已经说了很多了。这些也是他近期才想明白的,他自己也不过是人群中走得稍快的,不能奢望走到世界尽头。
雷晨显然没有理解大同,也没有明白思琰的话。他只是有些气愤,难道主司大人的极权是对的,难道原来的政治体制是对的?如果不对,和原来完全相反就是正确的。现在每一个人都过得很好,又有哪里不对?他不认为思琰说的有任何道理。他只是想着,脸上稍微表现出不快。
思琰放下匕首,也在旁边坐了下来。他知道这些话说得太早,还没有任何作用。但等他们醒悟过来,已经不可收拾了。他也知道自己不过的是文明长河中的一滴水,可以拼力溅起水花,却无法改变河流的流向。文明进程中,一切已经经历的,正在经历的,将要经历的,都是前进的必然,无可避免。但他还是想说最后几句话,当作尽一点绵薄之力:“一切存在的东西都有它存在的道理,全盘否定是不对的。没有共享jīng神的共有经济是难以维持的,大同jīng神没有被深刻理解的大同时代不过是虚假的繁荣。只有人们物质充足,jīng神高度充实的时候,大同才是可能的。”
“难道不能是上天垂怜,让我们找到一个岔路口,抄近道提前进入了大同社会吗?你这个白痴!”雷晨愤然,眼角几乎眦裂。椅背上也出现了一条裂fèng。
思琰颓然地低下头,沉默了许久,缓缓说:“文明的进程,真的有近路吗?”他仰起头,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年少的容貌透出老成的气质。他确实可以于黑暗中看见胜利曙光,于迷雾中看见前行方向,于升腾中看见幽微隐患,但他是注定只能当时代的白痴,历史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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