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神,被、压、了!
亵渎!巨大的亵渎!
百姓们的感qíng是很纯洁的,纯洁的感qíng的表达方式往往也是最直接最热烈的,所谓直接热烈,就是将篮子里挎着的口袋里揣着的所有可以用来砸的东西,都立刻砸出去,来表示某种激越而不可控制的qíng绪的。
“登徒子!”
“中山láng!”
“砸她——”
噼里啪啦jī蛋青菜大白菜ròugān臭鞋子烂袜子飞出漫天花雨,砰砰乓乓都砸在了瞬间关紧的车门上。
“救下圣僧!”
更多人撕开布围奔上前来,敲门、踹门、踢门、踩门……用激烈的qíng绪表达着“拯救花儿”的qiáng烈愿望。
几个大汉奔到了车后,一声吆喝,“掀翻那个女登徒子!”
“一二三!”
轰一声车子被翻了个个儿……
车里原本爬起来的君珂,因为菜叶jī蛋砸门没敢第一时间出去,结果车身霍然翻倒,她惊呼一声,刚爬起来的身子,再次砸上了梵因的胸膛……
“再翻!”沉浸在自己疯狂qíng绪里的燕京百姓,完全忘记车厢里他们的神也在的,“一二三”打着号子,准备把车子翻过去再反过来,一定要翻得女流氓死去活来。
“一二三……啊!”
一声闷响,仿佛什么东西突然压了下来,几个大汉手臂绽出青筋这次也没有再翻动一毫,一抬头,看见纳兰述脸色铁青,正一脚踩在车身上。
他只是这么掀袍一踩,姿态轻闲,几条大汉便无可撼动,纳兰述脚踩车厢,将那对“X男女”踩在脚下,仰天出了一口长气,才冷冷道:“翻什么翻?闹什么闹?没看见是在救人吗?”
“啊?”韦家人和燕京百姓愣了。
“你们圣僧。”纳兰述这个称呼,怎么听起来都不带崇敬,还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先前突然走火入魔,正好遇上你们韦府的车马,车主人便让出车子,并请来两位神医,试图救下圣僧。刚才君神医那是在行功渡气,以挽救你们圣僧紊乱的内息,你们不会都没看出来吧?”
“啊?”众人摸头,开始回思刚才一瞬间看见的动作,眼神茫然。
纳兰述才不会给他们好好思考的机会,yīn恻恻道:“所以才布围相拦,不许居心叵测的人擅自进入打扰,这内息导经何等重要?一被打扰前功尽弃还是小事,连带的就是几条xing命!君大夫不计个人得失,不惜个人名誉、舍身施救,医者仁心。如果没有她,你们的圣僧早就奄然坐化,还能好端端在这里?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不问事qíng真相,只凭小人撺掇自个猜测,便如此对待你们的恩人,做人怎可如此不识好歹?嗯?”
“哦……”燕京百姓给纳兰述天花乱坠一番话说得眼珠子也在乱坠,迷迷糊糊想了半天,觉得似乎、也许、或者、大概——真的是咱们错了?
“俺们不晓得内qíng,莽撞了。”几个掀车的大汉红了脸,赶紧试图把车翻正,纳兰述脚压着不动——笑话,再翻一次,让他们两个再扑一次吗?
车厢里君珂眯着眼睛蹲在一边,心想郡王殿下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一等一啊……一转眼看见梵因不自在地要起身,连忙捺住他,悄悄道:“神棍……哦不大师……你现在不能出去……看在我帮了你们韦家的份上,你就装一次吧,这不算你出家人打诳语,有什么恶业我帮你担,啊?”
少女俯低脸,软语相求,淡淡的玉兰花香再来,和齿间的话语一般柔软近乎旖旎,梵因见多君珂灵活机变或者舞枪弄棒,却从未见过她如此温软娇俏。她俯下的脸近在咫尺,一抬头便可见细密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将车帘fèng隙里露出的阳光,间隔出一道道金色的微光。稍稍一眨,便似有细碎的光华溅开去,溅入人心湖之底,涟漪微现。
梵因不敢动了,不着痕迹向后避了避,让开了君珂试图按住他肩的手——他本来就没打算现在出去,只不过想动动身子而已……
两人一时都沉默,寂静的车厢里呼吸相闻,梵因只觉得她的气息无所不在,那么好闻的味道,不知怎的却令人心中不定,许是多年来习惯了檀香烟气,竟然不再适应红尘之香?
梵因垂下眼,呼吸放得更细更轻,日光的金纱似有若无,将他笼罩在一片轻烟淡雾里,他垂目低眉却又微微忍耐的神qíng,让人想起阿难地狱里为众生受劫的释子,圣洁而禁yù,君珂看着他微微聚拢的眉端,一抹远山般凝在额际,突然也觉得不安,将身子缩了缩,衣襟敛了敛,然而越有动作,她的香气越浓些,两人因此都在躲避,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车板里。
车厢外传来断断续续纳兰述的声音,嬉笑怒骂,岿然不动,将韦家人损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却哑口无言;将燕京百姓骗得眼珠子乱转却无可怀疑。终于韦家人悻悻恨恨而走,燕京百姓也渐渐散去。原本是不肯的,但纳兰述说内息调养需要安静,百姓自然不愿打扰梵因,布围外的人,渐渐少了。
君珂一直竖着耳朵听,眼眶湿润地轻轻微笑,纳兰啊纳兰,再大怒气,也会在她需要的时候先顾着她。嗯,等下出去后,还是要解释一下的,误会,这真的是误会,人家没有想占和尚便宜,人家又不是高阳公主!
又等了一会,彻底安静了,君珂鬼祟祟地开门,一边开门,一边摆出花一般的微笑,同时眼珠子低视地面四十五度以示谦恭忏悔,一边按照自己打好的腹稿流畅地背诵,“啊纳兰你好谢谢你来帮我解围刚才是个误会我原本抓了梵因大师来帮我挡灾结果不小心栽到他身上了实在对不起大师不过我的内心是圣洁的大师内心也是圣洁的所以即使事物的表相是那样但实质上依旧不染污垢不染尘相信你也是——你也是——你也是——”
君珂卡壳了。
她脑袋探在车门外,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
面前空空dàngdàng,四面无人,布围凄凉地被风掀动,只有柳杏林,一脸古怪表qíng地站在一边。
君珂张了张嘴,半天对着空气呆呆问:“人呢?”
“走了。”回答的是柳杏林,他表qíng实在难以形容,似乎在忍笑,又似乎有点失落,还似乎有点担心,慢慢地道,“郡王说,你出来后必然有一堆鬼话,但是他不想听,他不想听什么谢谢他好心来帮你解围刚才是个误会你原本抓了梵因大师不过是为了挡灾一切都是不小心其实你的内心是圣洁的大师当然也是圣洁的所以即使看起来是你qiáng吻了大师实质上依旧不染污垢不染尘——他说他不要听这些,该说什么,你想好了再去和他说。”
君珂:“……”
她傻傻立在风中,忽然觉得,这世道实在对她太不公平了!
不是古代女子金贵么?
不是女人被男人摸了手就该男人负责么?
不是任何男女疑似qíng感纠纷都是女人寻死觅活要男人给个jiāo代么?
怎么到了她就反过来了呢!
怎么到了她就变成她对不起这些男人呢!
怎么到了她,就变成她得向这些花一般凤一般的男人们一个个地jiāo代呢!
你妹!
活生生地歧视啊!
※※※
傻呆呆的君珂,傻呆呆地再一转头,梵因居然也不见了,再一看,他衣袂微拂的背影,已经越过了街的那头,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那平日飘逸清扬,不为红尘任何俗事所牵绊的背影,竟似忽然微微一滞。
然而他转瞬便飘过街角,像云从天这头,过了山那头,不顾那山河万里,曾因此雨水连绵。
君珂看他走远,倒觉得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她觉得向神棍jiāo代比向纳兰述jiāo代似乎还要难些。
她有歉意——呃,从今天开始,神棍因为她,白璧染蝇,清水濯尘。光辉灿烂形象大概要打个折扣,她还得想法子帮他重塑金身。
不过当务之急,似乎是,如何向bào走的某人jiāo代?
很有责任感的君珂叹口气,垂头丧气挪步子——真是的,你居然生气了,你生气了你怎么不说呢?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生气呢?我看你在外面谈笑风生地替我解围,我还以为你根本没介意呢,现在好了,你生气了,花花糙糙要遭殃了!
君珂从来没有女人就该被男人全权呵护,也没有女人就该傲娇矫qíng的想法,她认为虽然这件事她没有做错,但是给纳兰述添了麻烦,就该表示谢意,如果纳兰述不接受她的谢意,觉得歉意才能抚平内心郁闷,那么道歉也不是不可以,至于道歉的理由,错在何处——君珂嘿嘿一笑——道歉嘛,就是要低姿态,你说我错在啥,那就啥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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