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那一位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皇后都要避让她三分最尊贵的大长公主。
她早知道这位公主必定会对觊觎qíng人的女子下手,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不顾忌讳。
就算太子妃怀疑自己的孩子被害死,却也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的姑姑头上去。
至于皇后,大约对这种妻妾间倾轧早已见惯了,反正天下间想要攀龙附凤的女子数不胜数。
甄选太子良娣的那日,她一直都在暗中观察太子与太平大长公主之间的互动,虽然他们之间看起来仿佛极为冷淡。
但每一次太平大长公主对西凉仙这些得到皇后娘娘垂询的少女露出怨愤的眼神之时,看似淡漠的太子脸上的眼神都会冷冽地扫过太平大长公主,脸上肌ròu也会不自觉地紧绷。
看起来,太子似乎并不是那么爱着自己的小姑姑,反而有着三分忌惮。
也是在彼时,她百分之百地确定,那些太子东宫中的女子们的悲剧,正是太平大长公主的杰作。
所以,西凉仙的下场,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冰清玉洁?
才华出众?
写得一手极美的簪花小楷?
“太平大长公主一定会把西凉仙这些引以为傲的东西给毁掉的,所以,她的命运在她选择甄选太子妃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西凉茉淡淡地道。
白蕊和白玉同时沉默下来,原本以为国公府邸间的争斗已经极为惨烈,却没有想到皇家之中竟然……她们都有些接受不了这种悚然的违背伦常之事,却又觉得这样的事qíng在皇家仿佛也是应该的。
忽然她们都生出同一种奇异的庆幸,还好,还好大小姐并无意于太子,所以也不必直接参和进这样的事qíng里。
京都的傍晚,人烟渐少,夕阳染红了的天,染红了地,也为人间镀上一层淡淡的血色。
凉冷的秋风卷起西凉茉的乌发,她静静地坐在小车窗边,抬了下手,轻轻将拂面而过的发丝压了下去,忽然悠悠地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今日我可以送西凉仙下地狱,或许明日就轮到我,你们身为我身边的人,或许也会落得与红莲、红苕一样的下场。”
从她将白梅掩埋那一刻开始,从她将第一盒制作出来的胭脂送到那些丫鬟的手里,就已经有了如前生一般再次回到黑暗之中的觉悟。
她要自由,不再由任何人可以轻易地践踏,所有轻贱与伤害自己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如果当初不是九千岁百里青在西凉世家的那一夜出手相助,如今被侮rǔ而沦落成泥碾作尘的就是自己,西凉仙不曾怜悯过她,她亦不过是让她尝试一下什么叫害人终害己。
这条路注定满是崎岖,甚至血腥,她并不比任何一个人高尚,在决定参与争权夺利那一刻手染血腥开始,她就与西凉仙、韩氏,甚至西凉家的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了。
但,她可以给她们另外的选择。
白蕊和白玉同时一怔,互相看了一眼,虽然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迷惘,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坚定。
“郡主,白玉已经没有原来的名字了。”白玉忽然拿起紫砂小壶在杯子里一边斟茶,一边静静地道:“奴婢原本是发配赫赫边疆的营jì之女,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母亲憎恶奴婢,想将我卖给赫赫的将军做‘人羊’,是白嬷嬷救了我,所以我才免于被拿去煮食,是郡主赐予了我新的名字与身份,所以,从此我就栖身于您的庇护之下,如果有一天您手握长刀,我就为您执禀刀鞘,擦去血迹,如果有一天,您失败了。”
白玉将杯子捧至西凉茉面前,姿态恭谨而静雅:“奴婢愿以身与您同殉。”
西凉茉一怔,她没有想到白玉竟然是这样的出身,她的母亲想必原本是哪位官宦人家的小姐,所以白玉身上才有这样的沉静气质。而赫赫粗蛮,因为所在之地乃是荒芜的沙砾戈壁,所以饥荒之时,听闻有劫掠汉人女子先行侮rǔ,其后用作为‘人羊’的恐怖习俗。
所谓‘人羊’,就是以人为羊,烹ròu而食。
另一只杯子也被另外一双虽然纤细,但也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粝的手捧了上来,西凉茉看向那双手的主人。
白蕊看着西凉茉一笑,向来大咧咧的她,此刻却有些腼腆:“大小姐,奴婢没有白玉会说话,但奴婢很小就跟着小姐了,也不知父母是谁,白梅姐姐比奴婢聪明,所以她总是教导奴婢要好好地护着小姐,白梅姐姐去了,奴婢便提着白梅来守着大小姐。主子有难,奴婢自然没有独活的道理,不过是与白梅姐姐团聚一场罢了。”
接着白蕊话锋一转,有些狡黠地笑道:“所以,大小姐只要好好的,奴婢们自然也就好好的,咱们莲斋的人都好好的!”
西凉茉看着她们,冷然淡漠的心却是深深一震,清美柔婉的容颜露出一丝坚定的笑,接过她们敬来的茶一饮而尽:“咱们都要好好的。”
她若是最后的胜利者,那自然可以庇护她们,所以,她一定要变得更qiáng,一定不能输。
“回吧,府里的人该着急了。”西凉茉看了看天色,语带双关的地道。
主仆三人便乘坐着油毡青车,慢悠悠地回到了靖国公府邸。
由于她们是轻装简从,所以大门的看门人尚未注意,直到看着车上下来的人,方才赶紧前来迎接。
而韩氏正是在宣阁里坐立不安之时,未曾见着西凉仙,却听说了西凉茉已经回来,还听说她一回来,身边的大丫头就把管着马车调度房的管事提过去,发了一通脾气,说是马车出了问题,害得郡主要乘坐不称身份的小车回来。
韩氏幸灾乐祸,她是从韩贵妃那里派来的人处知道了西凉茉在甄选宴上备受冷落,而西凉仙则反而后来者居上,如愿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
“如今郡主竟然连马车都坏了,可见真是时运不济呢,这次甄选宴,必定是县主拨得头筹,日后县主成了皇后娘娘,奴婢可要来向夫人讨个大赏钱吃酒呢。”一旁伺候的银嬷嬷谄媚地笑道,同时为韩氏端上一碗燕窝粥。
银嬷嬷原本是在院子里负责打扫的二等嬷嬷,连屋子都进不来,但是自从李嬷嬷等一批心腹全部西凉茉一下子全除掉之后,韩氏信不过黎氏派来的丫头婆子,就将银嬷嬷提了上来。
韩氏原本嫌着她粗手粗脚的,只是还算能来事儿,不若李嬷嬷常年在房里有一股子雍容气度,用着银嬷嬷,总嫌有些掉份,但今日她心qíng极好,看着银嬷嬷多少些粗糙的手端着自己的官窑青瓷鱼戏莲叶细瓷碗,倒也不若以往般觉得难看了。
韩氏接过来吃了一口,竟真从桌上的银制花簪小瓶子里摘了一只银花出来扔给银嬷嬷,笑骂:“影儿还没有的事,偏你这老婆子嘴儿浸了糖,且拿去吃酒,莫要喝醉了。”
银嬷嬷心喜,笑眯眯地接了,屋子里的仆婢们,见银嬷嬷得了赏,哪里有不赶紧上前拍须溜马的,又说了许多吉利讨喜的话,
宣阁里一时倒是欢声笑语,仿佛一扫几个月以来的沉寂与yīn郁。
只是韩氏的好心qíng并没有持续多久,一直到了掌灯时分,西凉仙都没有影子,韩氏开始心焦,连连派人去宫门打听,又联系上了宫里韩贵妃。
但宫人都说,甄选宴晚饭前就已经结束了,而韩贵妃也派人来回,并不曾留下西凉仙在宫里用饭,于是,韩氏一下子就慌了神。
“去找,立刻派人去找二小姐,找不到,都不要回来!”她尖利的声音穿透了宣阁的房檐。
直到了宵禁的时分,整个国公府邸却都沸腾了,所有派出去寻人的家丁都回来了,没有人找到西凉仙,虽然自从西凉茉成为府邸里最尊贵的小姐之后,西凉仙已经不若以往那般风光,但失踪的毕竟是嫡出的二小姐,所以亦是一片人心惶惶,。
而莲斋虽然也没有熄灯,却比别处都寂静了许多,只有蛙声一片。
直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此处的宁静。
守门的老婆子打着哈欠去开门:“谁呀,深更半夜的。”
一见到来人,她不由瞪大了眼:“国公爷……您……您怎么来了?”
靖国公领着宁安和韩氏一行人提着灯笼在院子外站了一路,照得原本幽暗的林荫小径灯火通明。
“郡主呢?”靖国公不答话,面沉如水地问。
“郡主还没睡呢,听说二小姐不见了,在房里等着消息,也很心焦呢。”看门的老婆子立刻引了国公爷往西凉茉的正屋走。
韩氏在一边,面色虽然yīn沉焦灼,却还冷嗤一声:“她会焦急?”
靖国公冷冷地睨了她一眼,率先而去,韩氏愤愤,却挂心西凉仙的安危,只得一路跟随。
靖国公进了莲斋的正堂,西凉茉果然没睡,只着了一身简单的镶缠枝莲花的青衣素袍子,披着软金缎的披风依在窗边软塌上,就着烛光看书,白嬷嬷领着白蕊、白玉正在灯下做针线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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