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双眸亦随着李斯瞥向梁儿的方向。
李斯之意,梁儿亦非秦国之人,却也得到了赵政的万般宠爱。
梁儿感到有些许尴尬,便默默垂了眼,听李斯继续往下说。
“地道的秦乐是瓮缶和筝,可如今秦却弃了这些而选用《郑》、《卫》、《桑间》、《韶》、《虞》、《武》、《象》这些异国舞曲。又是为何?还不就是为了愉悦耳目。”
此时,他音调高了两分。
“但是现今,大王对待人才,却不问此人是否可用,不论是非贤愚,只要不是秦人就一律驱逐。恕臣直言,大王志在天下,可这并非统一天下之法。”
他轻轻一叹。
“臣听闻,地广则粮多,国大则人盛,兵器qiáng大则士卒勇猛。故此,泰山不舍弃细小的泥土,才能成为巍巍高山;河海不挑剔微弱的水流,才能得以幽深广阔;得民心的国君不拒绝百姓的归顺,才能展现出其仁德明惠。所以,地不分东西南北,民不分区域所属,这便是三皇五帝之所以无敌于天下的原因。大王令天下贤才不敢再来秦国,实际上就是支援了敌人、壮大了诸侯。”
他眼露微光,满面志诚。
“大王,不出产于秦的宝物甚多;不生于秦,却愿为秦效力的人才亦是数不胜数。而驱赶客卿只会壮大敌人,对内削弱自己、对外则结怨于诸侯。大王若想以此求得国家没有细作威胁,这是不可能的。”
李斯言毕,赵政迟迟未语,他再次垂眸扫了一眼案上竹简,唇角微微一动。
“这《谏逐客书》写得甚好。”
赵政起身,负手走向李斯,在他身边站定。
“郑国为韩国细作,寡人yù杀之,却意外得知他有胆有识,可谓大才,若他能为我大秦建立万世功业,留他一命又能如何?寡人一句逐客,也激出了你李斯的一番豪言壮语,令寡人甚为欣慰,终是没有看错了你。”
李斯怔住,张着嘴巴半天没能闭上。
大王这所谓逐客,竟是对他的又一次试探。
“李斯。”
赵政淡淡唤他。
李斯忙躬身一礼。
“臣在。”
赵政眸光之中锋芒尽显。
“灭韩一事,就有劳你筹划了。”
李斯一震,正色一拜。
“臣,领命!”
梁儿面上有华彩闪现,李斯啊李斯,赵政如此重用于你,怕是你这无甚大用的长史之职也不用做得太久了。
咸阳北面有一座山,名为龙首山。
顾名思义,此山的形状像极了一个傲然仰天的龙头。
山上有一座章台宫,它依龙首山丘陵地势而建。
宫城四面各辟一门,东北两面都设有阙楼。
大臣议事,进出东阙;百姓上奏,入诣北阙。
宫内麒麟殿的平台之上,玄袍男子头戴冠冕,面容如琢,举目眺望眼前的连绵远山。
“梁儿可知寡人为何要来此处?”
女子身着白裙,肤白如雪,亦如男子般凝望着远方山峦。
“奴婢听闻,这里是当年昭王最喜爱的住所。”
秦昭王是赵政的曾祖父,亦是他自小最为崇敬的一位秦王。
“昭王一生辉煌,却终是未能完成大秦霸业,实在遗憾。”
梁儿却是淡淡一笑。
“大王无需介怀。若无抛砖之人,又怎会有美玉现世?”
赵政转头,对上梁儿晶亮的星眸。
就是这样一双智慧灵动的眼,让他心动了十几年,痴迷了十几年……
赵政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俯身在她的唇上印下淡淡一吻。
梁儿唇上特有的清甜萦绕于鼻间,赵政敛眸感受着此时的美好。
梁儿没想到说这正经事的时候赵政也会突然吻她,双眼直愣愣的呆在了原地。
她只觉心突然跳的厉害,连呼吸也似乎也变的困难了许多。
赵政将她拥敛入怀,如获至宝般轻抚她如墨的长发。
他暗自许诺,他日一统天下,他定要与怀中的她共享四海,万世千秋,永不分离……
☆、第七十一章 清凉殿
? 不知不觉已是三伏,天气燥热得很,赵政的寝殿便自宣室殿搬去了清凉殿。
看名字就知道,清凉殿是整个章台宫最凉慡痛风的宫室,专为消暑之用。
殿内四角均置有巨大的青铜蟠虺方鉴。
此为冰鉴。
在梁儿看来,这东西其实就是原始的冰柜。
将盛满浆汁或食物的器皿放进去,四周围满冰块,合上盖子,用不了多久,“冷饮”就可以制成了。
眼下,梁儿刚把她特调的果汁放了进去,等冰好了,再拿给赵政饮用。
“大王,宗正司刘靖求见。”
一个宫人入内通报,打破了殿内的一片寂静祥和。
“让他进来吧。”
赵政放下手中奏章,淡声吩咐。
自从收回了吕不韦之权,赵政每日需要看的奏章已经较从前多了近三倍。
宗正司掌管王室、宗室事务,若无特别之事,一般是不会觐见的。
梁儿亦停下手中之事,站回赵政身边。
刘靖双手托着一块折叠整齐的白色锦布,恭敬立于大殿中央。
他微敛着双眸,略大的鼻子,下巴上一捋修剪整齐的四方胡,一看就是个十分中规中矩的。
“大王如今已行过冠礼,便可以开始蓄须。今次臣带了一些胡须的图样,专门来供大王选用。”
胡子?
梁儿暗道这宗正司所要觐见之事果然“特别”。
当她接过刘靖手中锦布,摊于赵政案上之时,已径自想像起赵政留着大把胡子的样子。
那样一张jīng致俊美的脸,若是留起了李斯那样的山羊胡……亦或是武将那般的络腮胡……
梁儿不禁抿嘴偷笑,突然觉得那样的赵政有些滑稽。
“你以为寡人看不到你在偷笑吗?”
赵政凝眉,回眸看向梁儿。
梁儿一惊,立刻将笑憋了回去,瞬间正了脸色道:
“奴婢知错……”
然而梁儿在人前极少出错,如此笑场就更是难得,赵政又怎会就此饶过她。
赵政转身面向梁儿,全然将那刘靖晾在了一旁。
“你因何而笑?”
“没什么……”
梁儿答得痛快。
她第一反应就是坚决不能说,胆敢嘲笑大王,这是何等大罪。
“快说……”
赵政耐着xing子继续追问。
“真……没事……”
对上赵政那一双黑如深潭的眼,梁儿心里蓦然又多慌了几分,话语间竟不自觉结巴起来。
赵政凤眼微眯,眸光幽深,一把牵住梁儿小小的下巴,声音中竟满是魅惑。
“怎么?敢在寡人面前说假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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