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所奏为“存韩灭赵”;一卷所奏为“加紧灭韩”。
韩非与李斯这一对昔日同窗,在秦统一天下的方式上,竟刚好完全对立。
两份奏章同时置于眼前,赵政眯眼沉思,久久不语。
“你倾向哪一边?”
这等重要的时刻,赵政不说话,梁儿亦不敢出言打扰。
然而终于等到他开了口,却是这样的一句问话。
“奴婢……”
历史早已证明李斯是对的,梁儿此刻自然应该倾向于李斯,可话到嘴边,她又迟疑了,她怕如此一说,会害了韩非。
她敬重韩非,虽然知道他会凄惨收场,却不愿在他的悲剧中推波助澜。
梁儿努力收敛了所有qíng绪,面上一片淡然,不想让赵政看出任何异样。
“奴婢觉得,二位大人所说都有道理。”
“何解?”
赵政亦是一副淡如静水的模样,梁儿无法猜出他心中所想。
“先说存韩灭赵。韩是六国之中最软弱的一国,使其依附秦国轻而易举。而灭赵是我大秦东出的必经之路。赵国固然难攻,不过若能有韩做臂助,就等于是围住了半个赵国,可以大大增加胜算。只要赵国一灭,韩是否还存在,其实也并没那么重要了。”
梁儿余光偷偷瞥了一眼赵政,见他神qíng仍是看不出任何波动,便又继续道:
“再说灭韩以震五国。几百年间各大国之间相互制衡,谁也没能将水彻底灭掉,才会令六国一直有恃无恐,缕缕合纵攻我秦国。如今秦已达极盛,出兵灭韩几乎仅是弹指之间。制衡百年的七国若突然有一国被灭,天下定然大乱,秦便可趁乱乘胜追击。如此,六国尽灭自然不难实现。”
梁儿言毕,赵政面色未改,语气亦是平淡无波,可所说内容却令梁儿心悸难抑。
“嗯。所以,你并不怀疑韩非此谏另有所图?”
梁儿暗自吞了下口水,qiáng装镇定道:
“大王应该还记得李大人曾经上表的那卷《谏逐客书》吧?公子韩非虽是韩国人,但秦国之臣现有大半都是来自他国,其中专心事秦的亦是大有人在……”
“看来,梁儿是向着韩非的。”
赵政原本垂着的眸缓缓转向梁儿的方向。
他直视着她的眼,仿佛可以瞬间看穿所有。
“你明知韩非症结所在,却未与寡人指出,还在尽力为他辩解。”
梁儿心中一震,她的心思在赵政面前从来都无所遁形。
她连忙躬身叩首。
“奴婢知错。奴婢……不该说违心之话。可……奴婢真心不希望大王失去一个难得的人才……”
赵政神qíng凝重,双手将梁儿扶起。
“寡人明白……此事……先容寡人仔细想一想……”
韩非是旷世奇才,那刻于片片竹简上的治国之道,是可令大秦万代千秋的字字箴言。他才刚刚将其招致麾下,又怎会忍心就此放掉?
而李斯是绝世鬼才,他见识犀利,句句在理。若按他的规划,大秦必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横扫六合、归一四海。
这一晚,赵政平躺在榻上,几乎彻夜未眠。
梁儿知道赵政难以抉择,其实她自己的内心也十分挣扎。
若为大秦,韩非必是留不得的。
可是,韩非之才,这世间再无第二人可有。
梁儿心中一寒。
韩非,她不能害、更救不了……
或许此事就只能如史书那般,等着该cha手的人去cha手了……
第二日,冀阙。
“寡人已经决定,举兵伐赵。”
什么?
梁儿愕然。
赵政分明是为韩非之事纠结了一夜,为何今早又突然说要攻赵?
众臣更是不明所以。
李斯首先起身站出,恭敬一揖。
“不知大王因何想要攻赵?”
“寡人昨日收到一卷奏章,其上内容是劝谏寡人存韩灭赵,寡人思虑整晚,觉得甚有道理。”
李斯闻言凝眉,心生质疑。
他早年便劝说大王首先灭韩已震五国,大王分明是十分赞同的,这些年他也一直在秘密行事,试图由内而外将韩国彻底瓦解。
可大王怎得突然只因这一卷奏章就转念要去攻赵了?
更重要的是,那所谓“存韩灭赵”,于秦而言绝非良策啊!
“敢问大王,此奏章是何人所奏?”
“李大……大人,此……此为韩非所……所奏。”
韩非起身站出。
李斯瞬间了然,对着赵政一拜,正色道:
“臣恳请大王收回成命!”
赵政不以为然,淡色问道:
“廷尉这是何意?”
“近日李牧已被赵王召回邯郸册封为武安君,此时绝非攻赵的最佳时机。更何况韩赵比邻,多年来唇齿相依,秦若不首先灭韩,赵便永远难灭。大王三思啊!”
“李……李大人此言太……太过极……端。韩若能……依……依附于秦,成为秦……之属国,合两国……国之力,岂不更容易攻……下赵……赵国?”
韩非转向赵政。
“大……大王,韩非愿……出……出使韩国,劝说韩……韩王纳地效……效玺,从此韩……将成为大……大秦之臣。”
此言一出,众人具震。
韩若jiāo了国玺,即便秦未灭韩国,却也几乎等同于将其并入秦国了。
赵政大喜,拍案笑道:
“好!那就有劳韩卿了!韩卿事成之日,便是我大秦起兵攻赵之时!”
韩非经此一说,李斯竟无言以对,反对存韩灭赵一事只得暂时作罢。毕竟拿到韩的国玺,对秦而言百利而无一弊。
年底,韩非作为秦使出使韩国,一切都进行得顺畅非常。
秦王政十四年初,韩王安排遣使臣来到秦国,奉上了韩国的地图和国玺,请为秦臣。
此后,韩国凡大事小事都要听从于秦,严格来说,它也算是名存实亡了。
梁儿不懂,韩非拼了xing命想要保住的,竟然就只是那一个名为“韩”的国名。竟然他已知韩国难存,又何必偏要执着于此呢?
入夜,月明当空,清丽皎洁。
“大王当真要兴兵攻赵?”
梁儿总觉得此战不妥,正如李斯所言,此时李牧正驻守邯郸,怎能轻易攻之?
史书上的李牧从无败绩,也就是说,赵政若是非要打这一仗,秦将必输。
赵政一双幽深的明眸缓缓睨向她。
“连你也担心寡人会败?”
梁儿不敢与他对视,敛头嗫嚅道:
“奴婢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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