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一个商贾家中正在宴请宾客。
笙歌艳艳,舞姬翩翩。
膳房里,一名身穿破旧麻布衣衫的中年男子满身油污,一脸疲色,有气无力的放置着酒坛。
“你们听,是击筑的声音!”
随着一声轻呼,众人皆竖了耳朵细细听去,果然听得远处厅堂之中有筑音飘出。
另一个男子激动道:
“我最喜爱击筑之音了!不愧是主人请来的乐师,技艺果然超群!”
“呵呵呵……”
在众人都万般兴奋之时,酒坛边的中年男子失笑出声,揶揄道:
“这就算超群了?此曲有的地方的确不错,但也有多处击的糟粕不堪。综合看来,不过尔尔。”
旁人嗤道:
“切,说的好像你会击筑一样。卑贱之身,装什么大雅之士。”
中年男子哼笑:
“你们又怎知我不会击筑?”
厅堂内,管家轻手轻脚的自堂侧而入,行至家主身侧,附耳道:
“主人,膳房里有个下人,对方才的击筑之音说是道非,好似懂得一些音律。”
自古贵贱等阶何其森严,音律于男子而言乃是中上阶层才可习得,下等之人竟通音律,简直就等同于母jī会打鸣,公jī会下蛋,稀奇得很。
家主眉毛一挑,唇角一勾。
“噢?那般低贱之人也懂音律?叫他过来,我瞧瞧。”
很快,中年男子便站在了厅堂之上。
“听闻你口气不小,你来击上一曲让我们听听。”
家主一声令下,男子缓缓落座,左手落于弦上,右手执起竹尺。
须臾,竹尺击弦,弦音长鸣,韵律激dàng,亢长绵远。
家主与宾客齐齐目瞪口呆,万万想不到一个下等贱奴,竟也能有如此高明的击筑技艺。
曲毕,家主大喜,立即赏给了他一杯酒喝。
没过多久,男子步出厅堂,敛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方才一番击筑可谓欢畅淋漓,而这种痛快之感他已多年都未曾有过了。
当初,好友荆轲奉太子丹之命刺秦,在易河之滨为其送别之时,他与太子丹和太子旗下门客百人全都换上了白色的衣冠。
风声飒飒,易水潺潺。
他击筑,荆轲和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那一日的动容仿佛至今还在眼前,可实则,荆轲败亡,太子丹惨死,残余的太子门客流落四方,就连他也是多年隐姓埋名,躲避着皇帝的通缉。
可只为求得一息残喘,这般人畜不如的苟活,当真就是他想要的吗?
与荆轲和太子丹相比,他又是否太过窝囊了?
只顷刻,他便似是瞬间想通了一切,抬头挺胸,大步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家主与宾客仍在欢饮,推杯jiāo盏,酒过三巡。
忽然,有人自大门入内,二人本能的举目望去,一见竟是方才那击筑的下人。
可不同的是,此时的他已洗清了脏污,梳理了发髻,就连衣料也从低廉的粗麻变为了昂贵的锦缎。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手中那一张极为罕见的名贵之筑!
那宾客是位极其好筑之人,他倏的起身,大惊失色,瞠目问道:
“先生难道就是沉寂多年的……击筑名师——高渐离?”
☆、第一百八十九章 高渐离入宫
骊山宫著名的“八注汤”浴殿里,有八个jīng致的青铜龙头高高镶嵌于汤池之上,在八只龙口中同时有温泉之水倾泻而下。
汤池之中,赵政轻轻拥着梁儿,一边倾听着八个水柱飞流直下汇入池水的“哗哗”声;一边敛眸静置,享受着这分外安逸的一刻。
忽然,浴殿门外来了人通报。
“启禀陛下,宋城出现了旧燕太子丹余孽,现已被擒获,押往咸阳。”
赵政略滯,他睁眼,低头轻吻了一下梁儿的发顶,柔声道:
“等我一下,我出去看看。”
“嗯。”
梁儿乖顺点头,转身趴在石砌的汤池边上,目送赵政披上玄色的锦袍走了出去。
“余孽?可是燕丹当年的门客?”
门外亦响起赵政的声音。
“回陛下,正是。”
梁儿的眼眸变得有些幽深。
燕丹……似乎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此人安然藏匿了这么多年,为何突然就bào露了踪迹?”
赵政略有不解。
“他本是击筑名师,武艺也极是jīng尽。听闻,荆轲与太子丹事发后,他便褪去了身份,一直隐在一户商贾家中的膳房里管置酒具。直至不久前,家主设宴,他嫌隙请来的击筑乐师技艺不佳,家主便令他击上一曲。曲毕,在场之人皆是大赞。随后又不知为何,他竟主动亮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自此,众人皆将他引为上宾,争相在他被官府收押之前,跑去听他的绝世名筑。”
闻言,梁儿身形狠狠一怵。
击筑之人……
难不成是……!
“他的击筑之音就当真如此厉害?他叫什么名?”
赵政生了好奇之心。
禀报之人答道:
“他名为高渐离,当年在燕地和三晋之地,此人都被奉为击筑大家。据说他击出的筑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但凡听之,必会因感动而泪流不止。”
“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
赵政重复着,“绕梁”二字尤重。
什么样的筑音,胆敢与梁儿的琴音相提并论?
赵政面上骤冷,幽幽道:
“天下之大,音律众多,各具特色。可唯独朕身边的'绕梁'之音绝世独立。将那高渐离带来见朕,朕倒要看看,他击的筑能否有资格与朕的'绕梁'相比。”
殿内的汤池中,梁儿将整个身子浸入温泉之下,徐徐合上了眼眸,努力安抚着自己高高悬起的心。
依照史书所记,高渐离不久便会以筑刺秦,希望赵政不要受伤才好……
几日后,徐市送来了第一批丹药,一共十颗,说是让赵政每日服下一颗,连服十日。
赵政令梁儿将药丸收下,置于桌案一角,又与徐市随意聊了几句养生定神之道,正yù打发他离开,便有内侍来报:
“陛下,罪人高渐离带到,已候在了外殿。”
赵政抬眸问道:
“他可带了他的筑来?”
“回陛下,带了。”
内侍一言,赵政便轻敛了眸子,淡声令道:
“传。”
内侍应“诺”,正yù退下前去传召,却听见徐市忽然开了口:
“陛下请稍后。”
赵政略怔,扬眉问道:
“徐先生这是何意?”
徐市面如止水,躬身谏言,头头是道:
“徐市曾听闻,这高渐离不仅击筑的技艺高超,就连武艺也同样非凡。如今他以戴罪之身入殿觐见,又是昔日旧燕太子的门客,还是刺客荆轲的旧友,陛下对他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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