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蔡泽口中叫出李斯这个名字,梁儿双手一抖,险些将浆汁洒落在地,好在一只大手及时帮她扶住了托盘。
“姑娘当心。”
梁儿寻声看去,正是她之前在转角撞见的那个人。
那人对梁儿笑了笑,便转身随着蔡泽走远。
他,是李斯?
未来助赵政一统六国的丞相李斯?……
刚刚的纲成君蔡泽现今任职郎中令,掌管禁军,李斯竟是他的手下?
可是奇怪,史书记载,李斯最早不是吕不韦的人吗?
梁儿自觉想不通,便也懒得想了,许是史书记错了也说不准。
殿中,赵政已经开始批阅起奏章来。
因他年纪尚小,并未亲政,眼下的这些奏章便只是吕不韦筛选过送来的一小部分。
梁儿将自己jīng心调制的浆汁轻轻放到赵政的手边,默默退至他身后。
赵政专注于奏章,梁儿不敢打扰,只能安静的立着。无聊间,目光瞥过周遭景致,才发现前两日她因为慌乱,竟还未仔细看过这昭阳殿。
这个大殿不过就是赵政的书房。
仅仅一个书房,竟有二三百平米那么大。
然而偌大的大殿中,赵政的桌案却只占了不到十分之一的地方。
正中厅堂的位置是给前来觐见的大臣们预留的。
其余两边大面积的空地竟只用来立了数根直径约半米多的大红柱子……
丹地,红柱……
昭阳殿内竟是满眼的红色。
作为专属于大秦之王的望夷宫的正殿,这样的设计着实特别,视觉上也尤为震撼。
然而此时的梁儿还不知道,以黑为尊的大秦咸阳宫为何唯独在这昭阳殿内遍布红色。
或许说……
如果可能,她真想永远也体会不到这其中含义……
梁儿入秦的第四天,她纤细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冀阙的大殿上。
殿中百官皆暗暗叹息,却仍是无人敢言。
赵政懒洋洋的堆坐在坐榻上,上身半趴在桌案上,一只手臂抵着头。
“你们可还有事要奏?”
但闻殿中依旧鸦雀无声,赵政又道:
“寡人有些倦了……若无事,便散了吧。”
赵政刚要起身,忽有一人从人群中走出,行至大殿中央,先是深鞠一礼,随后起身道:
“大王,老臣有事要奏!”
赵政瞄了一眼所奏之人,确定那人身份后,他竟用力抬了抬眼皮,稍微坐直了身子,努力让自己jīng神些,还qiáng行挤了个敷衍的微笑出来。
“啊,原来是御史大夫,你所奏何事?”
那人深吸一口气,双眸炯炯,声如洪钟:
“回大王,老臣此番是要弹劾相邦吕不韦!”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具震。
文武百官有的面露惊恐,有的面露同qíng,还有的面面相觑,互通眼色……
一旁的吕不韦斜眼看了那御史大夫一眼,面上竟是一副轻松闲适的神qíng。
赵政方才好容易造出的笑意,在听到他所奏之事后直接僵在了脸上。
须臾,赵政眉心微蹙,以手扶额,面露难色,却缓缓道出了一段话,语气淡淡的:
“御使大夫……乃是先王托孤辅政大臣,位列三公,监察百官,劳苦功高。如今,虽然年事已高,仍旧不遗余力……寡人该赏……”
御史大夫面上浮现些许感动之色,又是深深一礼。
“老臣多谢大王厚爱,老臣不要赏赐,但请大王将老臣所奏听完……”
“赏你什么呢?……”
赵政抢着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依旧慵懒平淡。
众人都被殿中这古怪的气氛闷得大气也不敢出,心知那年过六旬的御史大夫已是深至险境。
眼前端坐于前方至高之位的少年第一次让他们生出了恐惧的念头。
御史大夫也终于意识到大王这是动了气,战战兢兢的抬眼偷偷看向赵政的神色,谁知却刚好与赵政幽黑的瞳对上,惊得他又立刻垂了眼眸,不敢再抬头。
“寡人……就赏你鸩酒一壶吧。”
赵政语气未变半分,嘴角略微扬了起来,他竟是在笑。
御史大夫低垂着头,双眼缓缓紧闭。大王竟赏了他一壶毒酒……
众人见状皆齐齐下跪,却无人敢说半个字。
唯有吕不韦独自坐在一边,腰背挺得笔直,一脸满意之色。
赵政定定看着殿中央垂头敛目的老者,厉声道:
“你胆敢依仗自己位高权重,便诬陷寡人的仲父,你可知rǔ没仲父等同rǔ没先王,依律当受车裂之刑,夷三族。寡人见你年迈,便留你全尸,放过你的家人。如此,你可满意?”
老者颤抖着身子跪拜赵政:
“老臣……谢大王……”
此时此刻,梁儿就站在赵政的侧后方,眼见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她的眼前饮鸩自尽,七窍流血,死相骇人。
生于和平年代的她已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回宫的路上,梁儿猜想了数个赵政杀那人的理由。
若只是想要换得吕不韦的信任,他便如此随意杀害忠良重臣,未免太不把人命当回事;若说那御史大夫与赵政私下有所往来,杀他是弃车保帅之举,那按常理,要杀便直接痛快杀了,又何必在杀之前做出那番侮rǔ人的戏码,着实是冷血无qíng。
赵政才只有十三岁啊,便已如此泯灭了良心吗……
她偷偷看着赵政的背影,只觉得那个身影变得更加陌生了,却没有看到赵政广袖中紧握的双拳几近颤抖。
自断手臂,那种连心之痛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回到殿中,赵政坐于案前看书,面色无恙,内心却是波澜起伏。
他想起两日前御使大夫秘密传信与他:
“吕不韦乃一介商贾,为世人所不齿,如今竟要控制大王,夺我大秦。先王早料到会如此,令老臣任御史大夫,监察百官,制衡吕贼。然老臣无能,短短数月,竟已败下阵来。而今百官之中遍布吕贼亲信,楚宗室亦是虎视眈眈,老臣自觉无力抗衡。左右思量,唯一死以助大王获取吕贼信任,让其更加放松戒备,待有朝一日时机成熟,便可重夺王权……”
然而文武百官,能让吕不韦忌惮的寥寥无几。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掌握百官命脉,坐在这个位置的竟是与他对立之人,又是先王临终受命,他又除不得。此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
吕不韦一向自负,如今若仅是斩杀,又怎能解他心头之恨。
赵政思及自己方才在冀阙对御史大夫的一番羞rǔ和他老泪纵横饮下鸩酒,七窍流血而亡的场景……胸口狠狠一疼,竟本能的一把抓住在一旁桌案上整理书简的梁儿的手。
赵政力度之大,让梁儿痛的险些叫出声来,她惊恐的看向赵政:
“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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