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穆工头把话题转回闺女身上,带着几分愧疚说:“不知小晚如何与你说过去的事,但我自己明白,十七年来我对不起这个女儿。可我要养家糊口,长年累月都不在家里,实在是……哎,说什么都没用,只盼凌掌柜能多疼惜她几分,那孩子心眼好心肠软,一定会好好伺候你。”
岳父说着这些话时,凌朝风的余光却瞥见小晚偷偷跑回来,趁人不注意闪去厨房,少时又偷偷跑出去,用木盆装了好些东西,行色匆匆的,看来是后门有什么古怪。
但他还是从容地应付了穆工头:“请您放心,小婿会好好照顾小晚。”
后门柴堆旁,小晚捧着大木盆来,里头一壶茶两只碗,几只大ròu包子,还有两碟小菜,她摆下东西说:“大娘,你们先吃,我再去拿一些来给你们带着路上吃,你们还要走多久的路,你们……”
她问着,可是娘儿俩却顾不得回答,她们好几天没吃,早就饿疯了,láng吞虎咽的模样,看得人心疼。
小晚便自己跑回去,想再包些gān粮,恰好被她爹看见,穆工头嗔道:“闺女,鞋子别刷了,你来坐下说说话,怎么好把姑爷一个人撂下,再叫爹好好看看你。”
“我、我很快就来,就快刷好了。”小晚这般借口着,还是跑开了,把厨房剩着的白面馒头都包起来,装了两袋水,屋檐下风gān的萝卜条也抓了几根塞进包袱里,急匆匆又跑回后门去。
可是,柴堆旁空空如也,除了木盆碗碟,娘儿俩还有那些吃的,都不见了。
小晚抱着包袱朝两头看了看,往白沙河码头去的方向,有两道身影钻进了路旁的树丛里。
“你在看什么?”凌朝风的声音突然传来,小晚一慌,手里的包袱落在地上。
凌朝风缓步走来,捡起包袱,稍稍解开看了眼。
小晚摆手道:“我不是要跑,也不是给我爹拿的,相公,我……”
凌朝风没有计较也没追问,只道:“岳父要走了,我们去送送。”
他们进门,包袱被随手摆在一边,夫妻俩送到门前,吩咐二山套了马车,将穆工头送回去。
穆工头连声道谢,走时又看了看女儿,犹豫再三后,从贴身的钱袋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挑了大的那一块塞给小晚,说:“闺女,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往后跟着掌柜的,要好好过日子。”
提起亲娘,小晚忍不住热泪盈眶,终究是亲爹,她含泪答应着,叮嘱爹爹路上小心,天冷加衣,二山便驾车马车,把穆工头送走了。
马车渐行渐远,凌朝风上前搂过妻子的肩头:“外面风大,进去吧。”
“唔。”小晚忍住了哭泣,擦掉眼泪,轻声道,“相公,谢谢你招待我爹,还给他那么多东西。”
凌朝风没说什么,带着她回店里,恰好听见张婶奇怪:“这只包袱做什么用的,可是穆工头丢下忘了的?现在去追,来得及吗?”
小晚忙跑来说:“婶子,jiāo给我吧。”
她拿过包袱,转身见凌朝风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小晚心底一颤,她是不是照实说比较好,可是那位大娘恳求她,千万不要让别人发现她们的行迹。
之后半日平平无奇,小晚在厨房跟着彪叔打下手腌咸菜,二山送了穆工头后,另在凌朝风那儿领了差事要办,一时半会儿不回来,张婶笑着说:“倒是想听二山回来说你家的光景,你给老爹准备了这么多东西,你后娘这回总该高兴了吧。”
小晚摇摇头:“我不在乎她。”
话音才落,店堂外传来马儿嘶鸣的动静,还以为是二山回来了。
小晚倒了一碗茶,要送来给二山喝,却见门前堂而皇之闯进来四五个衣着体面的人,不是衙门里的,也不像走江湖的,一个个鼻孔朝天,不把人放在眼里。
“掌柜的是哪个?”他们毫不客气地说,便猜得出不是本地人,那口音听着,像是北边的。
凌朝风神qíng淡漠地走出来,微微看了他们一眼,为首的人也是一怔,必是想不到在这荒郊野岭的,能遇见这般气质不凡的人物。他顿了顿,又扬起傲气道:“我们是京城来的,府里丢了一个婢女,一路追到这里。告诫掌柜的一声,但凡见到一对母女落荒至此,若是绑了她们通知我们来拿人,我家老爷必有重赏。或是将她们赶走,我们也不计较,可要是收留藏匿有包庇之心,我家老爷来头可不小,掌柜的若还想在这里做生意,最好听我这一句。”
凌朝风淡淡:“小店开门做生意,客来客往,只供茶饭酒水,不管闲事。”
那人哼笑一声:“那最好不过。”想一想又说,“既然来了,拿些吃的来,爷几个正饿了。”
他们大吃大喝一通,甩下银子便扬长而去,像是说要去码头看看,骑着马就走了。
夜色将至,外头已经看不清远处的光景,凌朝风收起银子后,不见小晚在店里,张婶忙着收拾也没在意,他略思量,便朝后门走来,果然见昏huáng暮色里,小晚提着刚才那只包袱,四下张望。
“你要去哪里?”凌朝风问。
小晚惶然回过身,紧紧抿着唇,夫君则一脸严肃,冷然道:“回房去。”
回到自己的屋子,小晚还抱着那只包袱,没能把这些吃的送给那娘儿俩,她好不放心。
刚才那几个自称从京城来的,要找的人似乎就是她们,京城到这里,那么远的路,她们怎么来的,而那几个人,凶神恶煞,怎么看都不是好人。
不久,凌朝风也回房了,关上门,夫妻俩对视一眼,小晚神qíng不弱,她有她的道理。凌朝风也没有劈头盖脸地责备,先耐心地问了问,到底怎么回事。
听罢,轻轻一叹:“这里每天都有各色各样的人来来往往,穷的苦的乞讨要饭的,你每一个都管,管得过来吗?”
小晚低着头,没出声。
凌朝风道:“你不知人家什么来路,就随便出手相助,万一惹祸上身,害了自己也帮不了他们,又有什么意思?”
他伸手要抽出小晚怀的包袱:“把东西给我,这件事,别再管了。”
“可是……”小晚却抓紧了包袱,带着怒气,“相公,那姑娘身上有好多好多伤痕,一定和我从前一样,天天挨打。为什么,为什么就有那么多人喜欢把人往死里打,打人到底有什么乐子?”
凌朝风皱眉:“她浑身都是伤?”
虽然能理解小晚为何记挂两个陌生人,可凌朝风一时半刻也帮不上忙,派人去找,必然惹出动静,可能还会害了她们,只能等明天去打听到底是什么来头是怎么一回事,再做商议。
听说夫君愿意救那母女俩,小晚安心了,还主动认了错,她不该瞒着相公,凌朝风反过来哄了哄她,天黑后,早早便睡了。
可十多年的nüè待折磨,让小晚对这种事特别敏感,那姑娘身上的伤痕,在她眼前挥不去散不开,一夜没能睡踏实,隔天清早,天没亮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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