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陈伏阻止他道,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依稀有几分当年的样子。风光霁月,儒雅俊秀,让人一看便心生好感。陈伏长着一副天生的贵人相,与其贫苦的家庭格格不入。
当年就是因为这幅相貌,他才从小被算命先生断定,以后是做大官的命。
陈母对这句话深信不疑,竭尽一个贫苦家庭能付出的所有努力,供陈伏读书。直到病危濒死的之际,还不忘拉着陈伏兄嫂的手,苦苦哀求,一定要把陈伏供出来。
于一个贫苦家庭而言,供一个官老爷出来,不亚于一个无底dòng。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考上,谁知道要花多少钱才是个头。
陈伏兄嫂实在是个好人,他们无怨无悔。省吃俭用,勤劳肯gān。把省出来的钱全部给陈伏jiāo束脩,两夫妻自己在家吃糠咽菜,把省出来的jī蛋、白面全部留给陈伏。
陈伏吃得好,养得好。平日连农活也不做,越发像个贵人,人人见人人夸。他无疑是靖安这个小乡村里最耀眼的存在。
所以后来陈伏才那么大手笔的护私田,他考上举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让兄嫂过上好日子,想让兄嫂在乡亲们面前扬眉吐气。但凡托兄嫂人qíng,来找陈伏把田地记在名下的,陈伏都一一答应。
每次他点头说好的时候,嫂嫂小心翼翼的脸上,总是绽放出一种别样的神采,连连哎声,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嫂嫂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家里缺钱的时候,谁谁又帮了他们家,现在也是报恩云云。
陈伏心疼不已,嫂嫂在外面低声下气惯了,在他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这让他很不是滋味。
陈伏考上举人,乡镇上的员外老爷都看见他的前途了。开始不竭余力的资助他,他的兄嫂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可好景不长,陈伏大面积护私田那年,正逢靖安遭灾,县老爷收不上秋粮,气的来找陈伏算账。
幸亏那时陈伏算半个官身,也没遭什么大罪。回来后,又怕自己上京赶考时,县老爷为难兄嫂。届时天高皇帝远,他想帮兄嫂的帮不着。索xing带着兄嫂一块去京里,却没想到就此酿成大错。
这些章年卿都知道,他还记得陈伏再客栈时都不安宁。忽的,他想起什么,道:“后来呢,后来怎么了。对了,我记得你当时不是说,你在红庙街租的房子,还是那个县令侄子的?”
陈伏惨笑道:“当年的县令侄子,就是今天的泉州新任知府。”他一拳砸在墙上,鲜血四溅。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110章
“什么!”章年卿想倏地站起身,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这么巧。”说着说着,又不自觉停下来。是啊,若不是这么巧,陈伏怎么会千方百计的去杀他。
章年卿面无表qíng,不知在想什么,他问:“你上次告诉我,你兄嫂死了?”
“是。”陈伏只说了一个字,便溃不成声。
章年卿没有催促,静静的等他平静下来。
之后的事太艰难,艰难的都不知道该从哪里找因果。好像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好的一样,陈伏想,或许从那个算命先生说他会做大官开始,就是个错误。
当年陈伏止步殿考,只获得到一个贡生的名次。章年卿为他惋惜过,却也不意外。以陈伏的资质,若是有冯岚那样不竭余力的用钱砸,他或许能考个状元。
可陈伏那样的家境,他在家里力所能及的资源下,付出十倍的努力,也只能如此。
说起来残忍,科举是一向利国利民的好举措。可读书,从来就不是一件公平的事。章年卿扪心自问,如果没有章芮樊给他提供的资源,或者他和陈伏换一换。别说少年天才,他能不能像陈伏一样考上贡生都是问题。
一如冯俏,旁人提起冯俏,都说她诗词歌舞,女红厨艺都是顶尖,连样貌也是顶尖。一边羡艳冯俏,一边嫉妒的说章年卿有福气。
章年卿没见过冯俏学诗词女红的时候,但他见过冯俏学厨艺。南北大厨辞工到冯府,倾囊相授,将看家本领都教给冯俏一个人。旁人呢?家传两道拿手菜都不得了。
不公平,真不公平。连占据不公平制高点的章年卿,都觉得不公平。
陈伏红着眼道:“我有时候真恨,那些有着大把好机会的纨绔子弟,哪怕让我跟着他们的先生读一天书。一天书也好。”
章年卿沉默不语,不敢说什么。生怕陈伏将怒火引到他身上。
陈伏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章弟不必如此。其实我一点都不记恨你,相反,我很羡慕你这样的人。”
“啊?”章年卿有些受宠若惊。
陈伏淡淡一笑,道:“你明明就可以不付出任何努力,就过的很轻松。但你却能在你最好的资源下,付出更我同样的努力,甚至更多。”他语出惊人道:“章年卿,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是个天才。”
“一开始我知道京兆府有个十四岁的解元郎,心里别提是什么滋味了。可见到你之后,我一点都不意外你为什么会少年有成。”陈伏道。
章年卿玩笑道:“因为我身上没有天才那种气质,像个黑炭?”
“不是。因为你够努力。”陈伏真心实意道:“你当时明明认识冯大儒,和衍圣公也相熟。甚至自己父亲就是当朝吏部侍郎,但你从来没在我们面前骄狂。平时里哪怕我们偶然提到什么书,什么词你不熟。晚上势必有小厮把书送到你屋里,你秉灯夜读,有时我一觉醒来你还在看书。那时我就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私下还会贪玩。若不是心下愧疚于兄嫂,只怕也坚持不下来。”
而明明没有什么bī着你,读书于你而言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事,为什么你还那么刻苦。这句话陈伏没有问出口。
章年卿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惭愧,惭愧。我自幼饱读诗书,所读所学还没有你们多。那时我才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陈伏笑笑,没说什么,道:“那时候就觉得,你都这么努力……算了。”他没再说下去。
守心的过程有多么难只有自己知道,当自己有能力而面对诱惑的时候,谁能坚定的说一个不字。红尘是诱惑,权力也是诱惑。
陈伏很好奇,章年卿这么一个重qíng的人,是怎么坚持下来。他想起那个素未蒙面的弟妹,笑了笑,他知道有些人的软肋是父母妻儿,为了父母妻儿不敢逾越雷池一步。深怕连累家人。
章年卿会是这样的人吗?
章弟好像还没有孩子……
陈伏笑着摇摇头,想不明白。
陈伏兄嫂的死,起源于争执。当年陈伏兄嫂为了供陈伏读书,一直省吃俭用,抗坏了身子骨。两人好几年都没有孩子。直到陈伏考完乡试,家里日子才渐渐开始好起来。
可喜可贺,两人到京城没多久,终于有了孩子。可陈伏哥哥的脸上却一直没有笑容,他觉得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多年无子,他已经不相信自己会有孩子。加上他们所住的红庙街,一直受到县长侄子的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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