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是我求他出兵的。他若不出兵,皇上一时半会还不会如此忌惮他。以前皇上不过是怀疑,是我,是我将大军引到皇上眼皮子底下,证明了确有其事。”
章年卿低头,嗤笑一声,“可天德怕死啊,天德父母双亲,有妻子儿女。呵呵,我爹娘还好。在河南有外公护着,还没人拿他们怎么样。我章年卿的妻儿可在皇上手里捏着。我怕我这么去了。huáng泉路上一回头,俏俏和阿丘阿稚便追随我而来。”
“你……”冯承辉第一次哑口无言,满腹大道理都觉得虚。他忽然意识到,章年卿对冯俏的爱体现在,他几乎所有的决定都是为冯俏做的。他最后能走到那一步,是因为爱,也是因为被bī无奈。
作为一个女儿的父亲,冯承辉很欣慰。可作为章年卿的先生,章年卿有点儿女qíng长了。冯承辉叹息一声,不知如何是好。他有些劝不下去,“原想着怕你冲动。想来劝你三思,谋反的路不是那么好走的。万一兵败,后果不堪设想。”
“来之前我总想着陶金海若想当皇帝早都反了,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学生,我亦知你没有称帝的野心。如今你虽和四皇子走的近,陶家也不尽然喜欢为他人做嫁衣。我信心满满,想着你不过是为求自保。接受内阁的邀请,成为谭宗贤第二人,总比谋反来的稳妥。”
冯承辉苦笑一声,摇摇头,“倒是我思虑不周了。天德你有你的考量,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今日,你就当先生没来过。”说着便要离开。
“等等。”章年卿拿起桌上的信,放在蜡烛上,火焰迅速吞噬了信封。章年卿松手,信灰落在火盆里。对着冯承辉诧异的目光,章年卿含笑道:“冯先生说的极是,即是为求自保,办法多的是,何必一定要走上那条路。”
冯承辉踌躇道:“你不必如此。先生老了,看事不如你明白。这件事还是按你的心思来的好。”
“这就是我的心思。”
第169章
当夜,冯承辉没有离开。直接在章府歇下了,他带着阿丘和章年卿,父子翁婿三人挤在前院,热闹非凡。冯俏探头张望着前院的欢声笑语,百思不得其解,这父子三辈人有什么话聊的这么欢。
拔步chuáng上,小明稚在和自己的白绫袜子较劲,云娇服侍她洗过脚,给她套上gān净的袜子,怕她着凉。可明稚在这个年纪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她不想穿袜子,没有为什么。就是想自己做自己的主,哪怕很小的事也好。
云娇为难不已,小明稚不断觑着她的神色。云娇只好求助的望着冯俏,冯俏知道前因后果,笑道:“去把那双浅桃红的小袜拿来。”
云娇不明所以的取过,几乎刚一拿出来,小明稚的眼睛就亮了,浅桃红小袜的袜腰上,零零散散着梨白色花瓣,花瓣绣的很薄,针脚极密。摸着便柔软舒适,很是舒服。
冯俏抿着笑问明稚,“你是要穿脚上的白色的,还是这双浅桃红的。”小明稚立即说要红的,不待冯俏再劝,自己脱了白袜又穿上红袜,高兴的在chuáng上翘着脚,翻来覆去的看。
云娇松了口气,“还是小姐有办法。”
冯俏不以为意道:“小孩子嘛。到了年龄就想自己拿主意,那就给她选。她穿上不着凉就好,她爱选你就多拿几双让她选嘛。”声音温温柔柔,透着清甜。
小明稚高兴的扑到冯俏背上,冯俏赶紧接住,“小丫头,怎么不说一声,小心把你摔了。”明稚咯咯发笑,濡目道:“娘真好。”
前院,冯承辉不动声色的考章鹿佑学问,章鹿佑今年虚龄九岁,章年卿十四岁已经中解元了。冯承辉有心让章鹿佑今年下场试一试,没准儿阿丘争气,能成为第二个章年卿。
可惜,章鹿佑有些让冯承辉失望。阿丘的心思似乎并不在读书上。小脑袋瓜聪明,书却没正经读过几本。能看出来,他现在藏腹不多的学问,都是冯俏一句一句教的。
冯承辉不免质问章年卿,“章大人竟如此日理万机,连找个先生教孩子念书的时间都没有?”
章年卿忙解释道:“不是的,之前阿丘和小齐王世子在中学堂起了冲突。便没再送他去过,转托在杨家族学里。奈何阿丘顽皮,在族学里也不好好读书。我正寻思着给他请个先生。”
章年卿也很头疼,阿丘在读书识字上一点没跟爹娘,聪明归聪明,就是不肯读书,bī急了才应付两句。如今八。九岁大了,也看不出来他喜欢什么。文不成武不就的。
冯承辉叹息道:“衍圣公给阿丘取字行云,取的是《列子·汤问》中:‘饯于郊衢;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中的行云一义,想了好几天才拿定主意。你这样教导阿丘,怎么对得起衍圣公给予的厚望。”
响遏行云。章年卿默默品味,希望阿丘成为那彻响云霄的声音,让天上的云彩也为他停留吗?
章年卿从不知衍圣公是这样想的,他一直以为行云顶多是‘行到水行处,坐看云起时’的意思。没想到衍圣公对阿丘寄托了如此鸿鹄大志。
一回神,发现冯承辉正倾身问章鹿佑,“为什么不好好读书。”
章鹿佑想了想,道:“我觉得读书没意思。”
冯承辉不急不恼,耐心的问,“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和父亲成为不一样的人有意思。”章鹿佑小声道。
“什么?”冯承辉没听懂。
章鹿佑垂着头,认真问冯承辉,“因为爹少年中举,是大魏的少年天才。所以我也要好好读书,少年中举?可是外公,爹爹把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让我成为第二个他吗。”
冯承辉倒抽一口冷气,“你这孩子,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章鹿佑慢吞吞道:“以前在泉州的时候不觉得,在宫里、中学堂读书时,无论我书念的有多好,在先生眼里都是理所应当。可稍微哪里做的不好,他们就会摇头叹气,说我不如我爹。”
小少年的声音充满失落,他仰头看着冯承辉,忍着眼泪不落下来,抽咽的问,“我不明白。世间已经有一个章年卿了,为什么我不能做自己的章鹿佑。自古三苏难得,是段佳话。可王维的儿子就一定要会写诗,晏殊的儿子就一定要会作词,章年卿的儿子就一定要少年中举,才叫不rǔ门楣吗?”
章鹿佑缓慢而坚定道:“外公,我想和爹不一样。”
章年卿震惊的看着儿子,他以前从没有发现,血脉竟然是以这种方式传承的。他们父子二人竟如此相似,除了在容貌上,从骨子深处长出来的东西,尤其甚是。章鹿佑的想法,和少年时的章年卿几乎如出一辙。
初入官场的章年卿,笼罩在父辈的光芒和衍圣公的威仪下。所有人提起他,都章芮樊的儿子,陶金海的外孙,衍圣公的女婿。看似尊耀无比的背后。说白了,就没把章年卿当个人。看的都是他背后。
故而有段时光章年卿拼了命的往上爬,期盼着能走出父辈的yīn影。别人看他时,能看到他是谁,而不是他父亲是谁。仔细想想,这些年唯一把他当个人看的,居然是和他势不两立的刘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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