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明时分,外处传来从斯一声,“主子,临安城到了。”
赵妧伸手打了半边车帘,马车已驾入临安城内——
她想起那回。
她头回出远门,耐着xing子坐了好几日马车,而后便觉着困累不已。她窝在人的怀里,与人撒着娇,把人的书收回来,让人把全方注意转到了她的时候,等他的手抚上她的腰肢,轻轻揉着的时候,才肯作罢不闹。
而今,她的身边早已无人了。
而她亦早已不觉着一路辛劳,让人不耐了。
赵妧的手握在帘子上,一路而去,并不热闹。许是昨日迎新岁的缘故,如今外头未有多少人…唯有零零散散几个人正在路上行走,而地上是昨日烟花繁华后的几许废墟。
再往前去,是到了民宅小巷,却是有几分热闹了。
老人小孩正在路上行走。
街道两旁也摆满了早点摊子,嘴里叫卖着新鲜又多ròu的馄饨咯,还有那五文一只的包子与那十文一碗的豆花…若得人点上一份,便高高兴兴的亮着嗓子,“得嘞,您先好生坐一会,马上给您备去。”
热闹景象入了赵妧的眼,她的面上也添了几许笑。
她让从斯停于一处。
而后,是由四惠扶着下了马车。
街道热闹,她这一出现,却是静了半响。
赵妧外罩一身胭脂色斗篷,而围着一群狐狸毛的帽子遮了她半张脸,却遮不住她眉眼间的风华。
她未置眼,仍往前走去,至那早点摊子,让四惠去每样点上三份…
永安五年的第一口吃的,却是这街头巷尾的寻常小吃。
日头已渐渐升起,而赵妧坐于这早点摊子,吃着这一口寻常,心中却是熨热的。
她的眉眼含着几许笑。
而后,她的眼滑向那写着“安庆”的一个旧巷子,眼中不知是如何qíng绪,只先搁了箸,迈了步子往前走去。
四惠与从斯对了个眼,也忙站起身随人一道往里走去。
身后依旧是热闹景象。
巷子中,唯有几个妇人在门前坐着,她们的手中握着一把瓜子,一面嗑着,一面轻声说着那街头巷尾的几桩八卦事。
有说那寡妇李氏昨日偷汉子,被抓了个现行。
还有说那汉子平日看着老实,家中娘子也是个贤惠的,却不曾想怎的就着了这道。
旁人便又添了几句,“我瞧那姓高的也不是个好人,别说长了个老实脸,心肠却黑着呢…我可瞧见了好几回,他那只手往那些年轻妇人摸去。可怜那些女人,都是新嫁的,怕婆家吃心,便硬憋着不说。”
这说话间,便瞧见赵妧走来,她的身影在这日头下被拉的老长。
赵妧抬着一张脸,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去。
而她的身后是一对年轻男女,衣着简单料子却是极好的,男的腰间还佩着一把剑。
待主仆三人走过,方才的几个妇人才回过神来,悄声说着,“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那衣裳怕是要不少银子吧。”
一面是问着,“也不知这样打扮来这处,是要去寻哪户人家?”
这方说完,众人对了个眼,心中却各自有了答案。
这安庆巷,若还有能让贵人来的,怕也只有那街巷的徐家了。
那徐尹氏也算是苦尽甘来,儿子在京里做了大官。
早先几年还有人来传过几道消息,是说那徐李氏的儿媳妇还是昭元帝的女儿,当今圣上的妹妹——那是什么样的人物?
那可是让人提起,都觉着敬畏的人物啊。
众人这面想来,心中俱是唏嘘不已。
偏偏那徐尹氏是个不好客的,平日除了初一、十五去上个香便没出过门,旁人便是想与之攀个关系也攀不上。
如今这厢便有人提起,“你们说方才那人,是不是那位?”
旁人一听,也接了话,轻声回道,“怎么可能?那位是什么样的人物,便是那知府瞧见都得给人跪下磕头的…哪里能这样便走来的。”
这处尚还未有个结论。
赵妧却已走到了巷尾,她的眼看向那屋上门匾,上头书写“徐府”二字,落款齐光…
“齐光。”
她轻声念出口。
而后她看着那道紧闭的屋门,心中竟生出几许近乡qíng怯的心思来。
这处,她只来过一回。
却是渡过了她最轻松、最愉快的日子。
一座普通庭院,三两简单奴仆,还有那慈祥的婆母,和睦的丈夫…
赵妧负手站着,院子里响起了门梢响动的声音,门被打开,出来了个丫头…她猛然瞧见这幅阵仗也是愣了一回,方想说句什么,眼滑过四惠,又看向那个罩着胭脂色斗篷的女子,啊叫一声。
她也没说话,一转身便往里跑去。
赵妧抬眼看去,却也只瞧见丫头一个背影,她便也不再说话,迈步往里走去。
院中仍是旧时景,墙角的老梅树开的正好,有几根老树枝丫便往那墙角外伸去——而一旁的石桌椅上,有几许梅花正落在上头。
赵妧再往里走去,便听见那处正有人说话。
先是一声柔和的女声,带着几许岁月静好后的安稳,慢慢说来,“是出了什么事,竟让你这般慌张?”
而后是丫头一句仓皇带喜的声音,“夫人,是,是…长公主来了。”
“什么?”
那一扇屋门后有走动的声音。
赵妧立在那庭院中,瞧见那扇门后走出一个身着一身水色衣裳的妇人。
她的面容仍如旧时一般白净,眉目柔和,带着几许江南女子的温柔气息,让人见之便生了几许亲近,而后她听见妇人开了口,“妧妧?”
赵妧伸手摘下帽子,露出她岁月过后平静的脸来。
她的声很轻,亦很稳,面上带着几许笑,看着人,“久别后的一见,您还是如往日一般,让人觉着亲切。”
徐母看着庭院中站着的妙龄女子,却想起十八年的一见,她眉眼娇娇,亲昵的与她说道,“母亲,公主是外人喊得,您唤我妧妧就好。”
而今,她看着她眉眼中的安稳,与那面上的平静,心下竟有几许心疼。
她…长大了。
可若是有人护着,疼着,谁又愿意长大?
修儿早先送来的那份信,道下的几桩事…终归是他们徐家,负了她啊。
徐母心下是轻轻叹了口气,她往前迈步,握住人的手,是先怔了片刻。而后,轻轻拍了拍,临来千言万语也不过化为一声轻叹,“外头冷,随我进去罢。”
赵妧笑着点头,她的手仍握在她的手心里,也添了几许温热。
至里间的时候。
赵妧的眼滑过里头布景,仍如往日一般…而后她看着徐母,与人开了口,“您已经知道了?”
徐母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指腹拂过赵妧眉间沾着几许的风霜,声很柔,“修儿寄来的书信,我已看过了,他说了几桩近年来的事,我方知道你受下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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