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徽的手微微攥紧了。
——为了防止宋采薇落入贼人之手,萧骏驰才会同意将她一介未婚女子养在府上,也算是勉qiáng对得起当年姚大将军托孤。只是,未料到,这严防死守的竞陵王府,竟还是让祆教寻到了错漏之处。
“今夜我就动手。”傅徽蹲下身去,捡拾起那枚被他当做暗器用的叶片,纳入袖中,又道,“不过,若你们伤了采薇一分一毫,那谁也休想得到河阳公主。”
他相貌温雅,可说这话时,却字字铿锵,犹如一把匕首,叫人心底一寒。
说罢,傅徽抬脚就要走。
“傅大哥!”宋采薇急急地喊住了他,声音里有着凄惶之意,“你……你不会对王妃娘娘动手的,对不对?对不对?”
傅徽没有回头,只是脚步顿了顿。
披纱女子见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笑嘻嘻道:“宋姑娘,这是好事呀。这说明你在这男人心里头,地位要高过那竞陵王夫妇,还有这大魏家国呢!”
“傅大哥——”忽的,宋采薇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尖锐得有些可怕。接下来的声音,竟然在悄悄地发抖,“傅大哥,从前你就一直想要摘下我的发簪。你想要的,根本不是我戴上你做的簪子,是不是?你想要的……是我发簪里藏着的东西,是不是?”
夜风渐冷,傅徽的脚步声慢慢远去。
“傅大哥——”
宋采薇一声未喊出口,便被身后人以手刀击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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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徽穿过王府,沿途兵卫见到他,皆低首退避,恭敬有加。他一路穿行过走廊,直到在书房前停下。书房里还亮着灯,显然是萧骏驰依旧在处理公务。
“王爷,”他扣了扣门,道,“月色难得,徽想与王爷小酌一杯。”
屋里静了一会儿,便响起脚步声。继而,门便嘎吱开了。披着外衫的萧骏驰靠在门口,道:“子善,你再犯傻也不当是这样的,竟然忘了本王不大爱喝酒。”
“……是。”傅徽一愣,失笑了,“是徽最近鲁莽笨拙了。”
萧骏驰招了他进书房,合上了门扇。傅徽在圈椅上坐下,便见到脚边堆了一些文书。他从前是做惯了这些事的,便自然而然拾起这些文书来,提笔圈圈点点。圈椅旁的小案上搁着一副备用笔砚,就是萧骏驰为他备下的。
书房外静悄悄的,并无声响,房内也唯有笔尖摩挲之声,偶尔响起两人一问一答之语。
“王爷,费先生从太延寄来的这封信当如何处置?”
“搁着便是,费先生自个儿会拿主意。”
“钟家这封秘信,就当做不曾收到罢。”
“甚好。”
“胶州陆家怕是又有些小心思。”
“还能做什么?本王扶了个嫡女做皇后,陆家其他的女儿也想做个贵妃玩玩?”
半个时辰后,傅徽搁下笔,微微活动了下肩颈。萧骏驰看他折腾完了手上的文书,这才道:“有劳子善了。若非有子善在旁处理这些杂务,怕是本王一个人要忙到地老天荒。”
傅徽捏着手腕,低声道:“日后若是徽不在了,王爷也可重用枕霞。他虽有些顽劣,但于政见之上,却有几分眼光。”
“这话说的,倒像是你明日便要走了似的。”萧骏驰一理披在身上的外衫,不以为意,“本王与你未来娘子、大哥都在此处,你又能跑到哪儿去?”
傅徽闻言,愣了一会儿。他注视着案几上微曳烛火,那火光微微晕开,在他眼里似一团黑夜明星一般。许久后,他才喃喃道:“也是,也是。……仔细想来,徽与王爷在军帐间相识,不知不觉,已有近十载了。”
听他提起往事,萧骏驰也道:“是啊。当年我大哥便同我说,待我接手了玄甲军,也当有几个可共生死之士才是。我大哥有姚用,我有你与枕霞,何等幸哉。本王还与王妃戏称,这天下谁都可背弃本王,独独子善与枕霞不会。”
说罢,萧骏驰便低笑起来。
“是。”傅徽用手玩着那片萎了的叶子,慢慢道,“这十年来,徽也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若非当年我与霞弟一句玩笑话,也不会惹来梁妃之事。还望……王爷勿要怪罪。”
“这算什么事儿?”萧骏驰不以为意,“那是梁妃自己贪念不足,总是想着求不得之事,怪不得你和枕霞。更何况,那等年少轻狂的年纪,谁又不是如此呢?只不过一转眼,我等便已不是少年人了。”
傅徽点了点头,仍有些心不在焉。他一直玩着那片可怜巴巴、皱兮兮的叶子,萧骏驰看了,蹙眉道:“成了成了,你可放过你手里那叶片儿吧。西宫御渠前的那棵树都要被你摘秃了,如今又折腾起竞陵王府的叶子来。”
傅徽哑然,这才收起了那片叶子,解释道:“先前刚去看了采薇,给她chuī了一曲《红豆》。”
“她可好?”
“一切安好,谢王爷关心。”
“你也老大不小了,挑个时日就把采薇迎娶过门吧。”萧骏驰靠在椅背上,声音悠然,“你不早些娶妻,那些竞陵的名门贵女便不会死心。待采薇嫁给你之日,我让王妃替她发嫁,包准她做个风风光光的新娘子。”
“这话,王爷还得与霞弟说道一二。他才是做人兄长的,他不松口,我也娶不了妻。”傅徽的面皮微红,他喃喃道,“更何况……若无法匡复姚家之名,我又怎有脸面娶她为妻呢?”
萧骏驰啧了一声,道:“我看人家倒是一点儿都不介意。你早点娶了妻,生了子,要是争气些,勉qiáng还能与王妃赶上同个日子,兴许还能做个儿女亲家。”
闻言,傅徽又是安静了好一阵子,像是经不住萧骏驰的打趣。好一会儿后,不知怎的,他幽幽地叹了一声,道:“如此甚好,都依王爷所言吧。夜色已深,徽就先回去休息了。”
萧骏驰不以为意,披了衣继续伏在案上,道:“早些歇息吧。过两日还要你出去找那应君玉的行踪,这竞陵王府可少不了你。”
傅徽应了是,便退出门外,将那门合上了。
夜色戚戚,偶尔有一声残存的夏虫弱鸣。风已经停了,树影巍然不动。傅徽久久地立在门外,对那合上的门扇深深一躬,口中道:“徽,谢过王爷,十年知遇之恩。”
终于有夜风起了,树影又动了起来,婆娑细碎。
傅徽的声音,似乎也弥散在风中,再不得闻了。
傅徽直起了身,黑色的长发被chuī动,衣袍翻飞如云。他并没有朝着王府走去,而是向着姜灵洲居住的楝花院去了。一路走,他一路忆起自己这十数年的所作所为来——
他六岁时便失去双亲,受尽颠沛流离之苦。后来,他被祆教传教者捡拾归教,自此便皈依了这以“善”治教的火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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