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气血已然翻涌难平,满头长发松散披落,加于穆瓴身上的定身咒亦是松动起来。知自己大限已至,我缓缓站起,忽见我的长发已由及膝长至及地,心道我方才殚jīng竭虑以伏羲琴为杀器舞出大行咒,竟炼出了九重天火的第七重涅槃之火。然而我与穆瓴,已走至末路,我心灰意冷且行将就木,天火炼得如何我也不需理会了。
我显出真身,伴着一声凰鸣飞出主营。身后传来穆瓴脱开定身咒后一声悲怒绝望的呼喊:“阿凰,为夫错了,别离开我!”我飞出百步,回头只见伏羲琴飞she而出的玄色箭气,挟着劲风纷纷钉在我身上。我浑不觉痛,只想起杨瓴中箭身亡的qíng形,心中庆幸现下中箭的不再是他。我神思渐灭,耳畔传来穆瓴撕心裂肺的哀嚎:“阿凰!阿凰……”
自凡间归来,我终是听到穆瓴唤我在凡间时的小名。我奋力睁眼,循声望去,在我闭眼前,我见到了左眼下肤色光洁癍痕退却,腮边挂着泪珠的穆瓴。
伏羲琴的凌厉锐气在我身上激dàng,我的形体四分五裂后化作了灰烬。我的元神则一分为二,其一封入穆瓴身上,在他心口处留下一抹浅浅的凰首烙印;而伏羲琴的梧桐木琴身则现出了凰尾麟羽的斑纹。
涅槃后的我无知无觉,不生不灭地随着极地流过千载光yīn。
穆瓴在我寂灭后,自他元神内解封的记忆里知悉了他的身世过往。他没有迟疑,假意骗过梁邕取得兵权后却未曾领兵往南地突进,只称那退守的西线鸾军因圣女战死,此时正严阵以待,蛟军若冒进与其哀兵正面冲突难有胜算。穆瓴暗中回了仙岛取出他母亲遗下的罪证,随即召集起穆家族亲声讨梁邕。失了兵权与民望的梁邕走投无路,yù去寻正往西撤兵的梁岐避难,却在出逃路上被穆瓴斩于剑下。
梁岐于东线回师前,先派兵往南地攻来,虚晃一枪后在鸾军始料未及时忽而撤退。丹陟惊闻梁邕已遭诛杀,未及反应,阿兄瞅准时机在兵荒马乱中将其带至死地,丹陟与其党羽皆被蛟军伏兵屠杀。南北两地纷争,在南地失了君王与佑族圣女,北地亦亡了君主且几近内乱中,消弥终结。
梁岐在东线挥师返回,于半途中与穆瓴狭路相逢。梁岐于东线驻守时,手下雄兵皆为jīng锐且尽忠于梁家,而穆瓴自梁邕处夺来的人马虽数倍于梁岐,其内却人心不一。二人于军前相遇,却早已不复学宫同窗的心肠了。
“你叔父已死,我父母大仇得报,南地罪魁亦已伏诛,极地已是太平。”穆瓴不疾不徐道。
“你是穆氏嫡系唯一嫡孙,还是盘古遗脉,这北地继君之位,你乃众望所归。”梁岐切切道。
“你我同窗数百年,我是何心思你也应猜出个大概了”,穆瓴遥望天际,“此番两地争端,皆由你叔父与丹陟而起。你叔父虽狠毒,亦罪不及后,你且去寻你那堂弟,各自安生。吾痛失爱妻,再不愿卷进这是非里头虚耗。”
“你竟yù舍去你祖辈名位?然你既做此决算,你族人亦不会轻易放弃。”梁岐一脸惋惜道。
“我xingqíng如何你并非一无所知,就莫再出言试探了”,穆瓴淡淡道:“你从前与云绛的恩怨,我亦有坐视的过失。云绛此番行反间计破局,她也……珠沉玉碎,但愿,北地莫再起动乱。”
梁岐掂量过穆氏与梁氏兵力,终是默然垂首。
梁邕在北地经营日久,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穆瓴无心夺位,又不愿再起内战,遂在各方博弈过后,北地之君由钟离妍之子梁稷继位,梁家与穆家搁置恩怨,共同辅政。
上暝元尊仍在闭关,昭禺学宫暂由伯甦主持。穆瓴回了玄杞峰,他自荆泉瀑布攀崖,在我当初炼出红莲业火之处驻足凝望,在解剑池旁不由自主地抚着左眼下瘢痕已退的皮ròu,在石楼中庭我的席位上静坐,在荻花dàng里拿着我的埙chuī奏,在止仙泽上乘仙舸抚琴……最终他回到仙岛寝舍里,将凰簪与我的彻云鞭归置于一处。他又想起我送他的生辰礼物,遂小心翼翼地将那套茶器取出。在望见我描到茶壶上的银龙出水图样时,穆瓴终是握着茶壶泣不成声。
南北两地不再剑拔弩张,学子们纷纷返回学宫修习。疏影的仙胎终于成形,安然自huáng梅树上降生。穆瓴抱着疏影在父母灵前祭拜过后,便将疏影托付给伯甦与穆家族亲。
伯甦问他缘由,穆瓴道:“疏影会顶着阿凰的八分样貌长大直至成年后,我瞧着心里难免伤感”,他深吸口气道:“我将远行游学,不知何日是头……听阿凰讲,师兄你从前对疏影很是尽心照料,疏影跟着族亲居住,又可得师兄的教导,待父尊出关来,见到疏影定然欣慰。”
穆瓴将北地与学宫诸事打点完毕,便取道后峒山南麓。他手执我的彻云鞭,循着气息来到了梧桐谷前。阿兄闻讯而来,见到穆瓴立时祭出破云戟朝穆瓴劈去,却又在穆瓴身前半尺处止住。阿兄喘了口气,喝问:“吾妹已逝,你来此做甚?”
穆瓴将彻云鞭递上,肃然道:“此乃吾妻遗物,请神君代为存留……”阿兄闻言再也按捺不住,未等穆瓴说完便上前朝他兜脸一拳挥去。
阿兄对跌坐于地的穆瓴怒道:“你竟还有脸称绛儿为妻?绛儿对你深qíng厚意,你狠心把她厌弃后又假意利用她,她却在遗书里仍为你一一辩解,并嘱我劝你莫要轻生!你这龌龊下作的伪君子,真愧为盘古后人!”阿兄夺过彻云鞭,恨声开口:“你孤身一人到此自投罗网,本君看在吾妹已替你求过一次qíng,这便饶你xing命,你速速回北地去,莫再来了!”
穆瓴自地上缓缓站起,对着阿兄一揖,端然道:“神君请听在下一言,梧桐谷灵气四溢,乃养育神君兄妹之所,请神君将彻云鞭养在谷中灵气最盛处。在下不才,承了外祖父盘古血脉,只待有朝一日,在下修得正身,便会归来以吾妻法器为引,重塑吾妻形体,重铸吾妻元神……”穆瓴想起我神形俱灭时的qíng境,竟一时哽咽说不下去了。
“你yù修成应龙?”阿兄有些不可置信,“你们北地蛟族存世已有数千载,却从未有修得此道的……罢罢罢,彻云鞭我自会保管好,你且自便,本君不再奉陪。”阿兄转身走回谷内,颤抖着轻抚彻云鞭,终是落下泪来。
穆瓴贪恋地再望了彻云鞭一眼,方敛下心神,擦gān眼泪步出梧桐谷。
极地自远古便有传言:蛟潜渊而渡化,千年遂为龙。
穆瓴不再轻易理会南北争端,一意修行游学,每年只于疏影生辰那日携她祭拜父母。穆氏与梁氏双方偶有异端,穆氏族人尝寻穆瓴持议,穆瓴却道,目下南地由神君扶先君苍珽幼子继位,北地两家共同秉政,方是两地长治久安之本,只勿出大乱便可。
如此千年过去,已长至千岁的疏影虽在化成人形时仍是顶着与我肖似的容貌,然而其真身却如穆瓴那般异于同族,是为北地仅有的一条huáng蛟。
阿兄从初时对穆瓴的极度猜疑,到后来看出了穆瓴清修的决心,他终是应允穆瓴可随时出入梧桐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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