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踩着叠踏步入了jiāo错的四对人中,先依次和三个部落的王子跳了jiāo汇舞,刚移到最后一个位置,忽然看见三哥也踏入了错列,停在了自己面前。霍曜未发一言,带着一副“以后再找你算账”的表qíng和云歌碰了肩,撞了腰,又蹭了耳际。云歌知道若不是丽史的缘故,天下的水即使倒流三哥也绝不会来参加花夜。然而她并不在意三哥的这幅态度,而是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身边的阿丽雅。阿丽雅果然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不仅弄错了撞肩的方向,还踩了对面禹琢王子的脚。哎,即使像阿丽雅这般凛凛烈烈的女子在心上人面前也还是会低入尘埃。云歌这样想着,心底却很欢喜,像是一直欠阿丽雅的东西终于可以还给她一般。
鼓声恰在此时加速起来,正是一片要落停的节奏。花队里一片尖叫笑语,有几对恋人正在偷换位置,想要在鼓声落下时对结在一起。云歌的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趁着乱她迅速地将阿丽雅一把拉到自己的位置上,自己却快速移出了错列。禹琢王子的面前落了空,女花队只好向前移动了一下。鼓令恰在此时停住。霍曜和阿丽雅默默相对,一个是真的无话说,一个却是千言万语堵在了喉口。
云歌心下对丽史略略有些歉意,举头张望了一下,却见丽史和骥昆并未进入jiāo错部分,已经和其他人一起席地坐下,再望望近处,认识的人中除了阿丽雅和三哥,还有格哲和勺卑王子结成了一对。云歌便也席地坐下。她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努力的成果,心中却感叹造物弄人——谁能想到阿丽雅这一个小小的心愿,却历时多年方能如愿。
节若又依着《中穹经》唱了一段引歌,结对的歌舞终于开始了。格哲公主和勺卑王子不识,便对唱了一支一问一答的歌谣,问的正是双方的年岁喜好,唱的正是个初见相识的美好。弱锥王子和木龄诺公主似乎早已相识却并非qíng侣,便唱了一支诙谐的寻找牧羊的小调。木龄诺公主唱那牧羊女,弱锥王子则唱那只一意离群的小黑羊,一寻一逃,煞是滑稽。接下来是纶桂公主和禹琢王子,他们是远亲的兄妹,合唱了一曲《咂酒歌》,夸张地将那咂酒那饮入的方式比作“双手握住朝天柱,吸的河水倒淌流”。
云歌笑着叫着击掌而鸣,心中却默默等待着阿丽雅的时刻。然而她并不知道阿丽雅会选哪一支歌。她想唱的自然是qíng歌,然而qíng歌或是逗qíng挑意或是山盟海誓,那一支能让她这个明日的嫁娘,在今夜唱给新郎之外的人呢?云歌的心意又有些黯淡起来。
阿丽雅却已和霍曜一起走到河曲坪的中央,只是隔着七八步远的样子。霍曜冷峭的面容之下薄有拘谨,显然一向特立独行来去如风的他并不适应这种场面。阿丽雅却已不见了刚才的慌乱,落落大方微微而笑,并且缓缓地将两手平措至左胸前向对面的霍曜行了一个汉人女子的大礼。河曲坪上霎时有些安静,虽然不是每个部落都参与了这次汉羌之间的战争,然而毗邻着汉这样一个qiáng大的帝国,这份威压和由此而起的敌意却或多或少地存在于各部落中。跖勒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出声说什么。霍曜那常无表qíng的脸上也显出一丝不解。
阿丽雅缓缓开口道:“当年在楼薄为人质时,我身染重病,多亏丽史姐姐不离不弃的照顾。后来在雪地中做法事时又遇到猛虎,我们两人都蒙曜哥哥相救。曜哥哥更将我送回族地。自那以后,我一直希望能够再见到救我xing命之人,终于在今晚尝了心愿。我知道你是汉人,所以才以汉礼答谢。”
这一番话令河曲坪上的气氛缓和了下来,毕竟拔刀相助知恩报德是任何民族中都赞赏的东西。霍曜剑眉微沉似乎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接着他向丽史远远投去一瞥,见她颔首,方淡淡回阿丽雅道:“没什么。不过举手之劳。”
阿丽雅的脸上浮过一丝笑意,仿佛知道他会如此回答一般,又道:“我会唱《丘木卓》中的一段,曜哥哥随意就好。”
原来阿丽雅要唱给三哥的是《丘木卓》。这是《三穹经》中的一部,讲的是天神的三公主丘木卓与凡间羌人殊岩珠相爱结婚,繁衍羌人,造就凡间万物的故事。节若在给她们讲《三穹经》时曾提到过这首经谣,说这虽是个恋爱的故事却大多用于族中的重大节日,因为在羌人的心目中丘木卓和殊岩珠是他们的始祖。看来阿丽雅是反其道而行之,取了《丘木卓》中爱qíng的部分,将自己的心意藏在这首羌人始祖的经谣中了。
阿丽雅退了一步,双手如花瓣翻起又闭合在襟前,低低的颤音却已从她的喉间响起。她唱起三公主丘木卓在糙坡上看守羊群,吆喝神鹰驱赶虎豹,再往下应是她在糙坡上遇到了凡人殊岩珠。然而阿丽雅没有唱“翻越一坡又一坡,不觉遇到殊岩珠”,而是唱的“雪地於菟命旦夕,不觉遇到殊岩珠。”
云歌的心头一震,雪地上的於菟舞,不正是阿丽雅遇到三哥时的qíng形吗?她望望四周,见河曲坪上的众人只沉然心醉于阿丽雅悠扬的歌声中,似乎没有人听出这句改动,只有节若微微皱了一下眉。
阿丽雅唱完了丘木卓与殊岩珠相遇的部分,又开始唱他们初遇别后再见的部分。阿丽雅此时不仅歌喉已开,更已入境起舞,她唱到丘木卓与殊岩珠别后,神节将至,人神都要到神池边打水,再往下应是丘木卓和殊岩珠在神池边重逢的qíng节。然而她没有唱“二人池边又相遇,丘木殊岩将qíng定”,而是唱的“guī兹乐宫又相遇,丘木殊岩将qíng定”。
云歌的心头一酸。阿丽雅借着这对羌人始祖,唱得却是她心中勾画的qíng事呢,在故事里她和霍曜相识并种qíng于乌修崖下,又重逢定qíng在guī兹的乐宫中。
云歌转头看看三哥,见霍曜微抚着腰间的矢囊,如天神般伫立月下,眼神却落在远处丽史的身上。他剑眉微展,眸中微光流动,与平日里冷漠傲然的神qíng大不相同,似乎也沉浸在歌声中,却又像将心绪投在远处之人的身上。云歌知道不能埋怨哥哥的无qíng,实在是他的眼中本就没什么人,自从有了丽史更是再看不到旁的人了。
阿丽雅唱完了丘木卓与殊岩珠重逢定qíng的段落,便堪堪在高音处收了声。河曲坪上前一刻还在她美妙的华音中如仙似飘,后一刻却已了无声息,又似有余音袅袅。片刻之后席坐于地的年轻男女们击掌叫好,更有人不依不饶地催促与阿丽雅结对的霍曜或歌或舞,必须有所回应。云歌偷眼看了看跖勒,见他并无猜忌难堪的神色,似乎很为有这样一位新娘而骄傲,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
霍曜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脸色如常地扫了一眼丽史。而后他一边转身步向远处,一边伸手向从怀中取出一枝汉式的金丝簪花牡丹叼于嘴上。接着他取下腰间的的雕弓,展臂拉弦,箭尾蹭过唇边时,他的右手轻轻一拨将那簪花挂在了箭尾之上。霍曜忽然在此刻转身瞄向阿丽雅。众人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一片惊呼声中箭已离弦,正朝着阿丽雅的额顶飞去。跖勒纵然起身踩着身旁两位王子的肩头跃飞而出,却哪里追的上一只满弦的飞箭,只见一簇华光飞过阿丽雅的颅顶,箭过花落,那一只金丝牡丹已经稳稳地簪在了阿丽雅的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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