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忽然转过头来道,“骥昆,你若有事,就不用陪我了。”她又指了一下远处跟着的两名侍卫,“有他们在,我自己可以平安地回花帐去。”
“我没事。”骥昆闷声道。
“没事……也不用陪我了。”
“你是我的准王子妃,陪你又如何?”骥昆抬目凝视着她。
云歌气躁垂头道:“这里没什么人,你……你……不必如此……”
“有人在又怎样,没人在又如何?”
“骥昆,我们是有约定的。”
“那只是这战时的约定。”骥昆道,“若不是刚才姐姐问起,你打算一辈子就和我隔在这约定的两端?”
“……丽史姐姐也说了,我们的年岁并不相当。”云歌转回身去,皱眉望着骥昆。
“姐姐只是说……”骥昆停住,眼中隐有伤痛,却并不气馁,片刻后又道,“她只是说,‘跖库儿似乎年少几岁’,这并不是说我们年岁不相当。我娘就比父王年长三岁。可是父王对娘的深qíng……”
“你的父王若对你娘真有什么深qíng,又怎会将她的女儿逐出族去……”云歌不想他再说下去,qíng急之下口不择言。
骥昆果然停住,眉心微微而颤,两腮也绷出嶙峋的断线。而后他问道:“是因为你的陵哥哥还是他?”
“没有理由。”云歌硬着心肠道。她有些不敢去看他受伤的眼神,又准备着他如刚才在大帐中那般爆发而出。不想骥昆却一步一步地向后撤去,而后转了身子加快步伐向营地中奔跑而去,似是又恢复到那个身手矫捷无忧无虑的年轻王子中去了。
云歌也郁郁转回身子,沿着河边走下去,心中却想起方才入帐见丽史之前,三哥把她拉到一边说的话——“丽史那里,我还没有说破你和孟珏的旧事。可我也不想瞒她太久。”霍曜说着说着烦燥起来,三言并做两语道,“你只要记得娘的话。”
娘说什么了?娘要她真诚地待自己的心。云歌恍恍惚惚地想着,望尽大河那端千里暮云之处。
从河边回到花帐,夜色已浓。云歌见帐中灯火已明,想起骥昆这几日都送了缤祝来自己帐中伺候,心下有些担心骥昆正在帐中候着自己重续前话。她不觉有些心烦意乱,但还是咬住下唇,挑帘而进。
帐中幽香袅袅,正是白日在尤非的大帐中闻到的那种花香之气。一个素衣的身影正在铜炉前翻动炉中的叶糙,听见声音便转过身来。竟是孟珏,他站在那氤氲中神色和暖地望着她,与他这一阵子的神qíng大相径庭。
云歌不知道他此时来帐中所谓何事,也不解他此时的神色,然而环顾左右,缤祝还在帐中。云歌只好问道,“尤非大王的身体如何了?”
“风寒之症自然要靠慢养。”孟珏微笑答她,忽然转头对缤祝道,“劳烦姐姐到我帐中督促号吾将雪蚕送到厨帐,务必盯人炖了送到大王的寝帐去。”
“雪蚕?”
孟珏转回身,看见云歌正大睁着眼睛,便笑着道:“也是师傅的《賜支百糙》中收录的高原上的唐旄人的进补珍品。是一种似虫非虫的奇妙存在。”
“哎呦,我那天看见号吾手里拿着根虫子在玩,恶心兮兮的,想不到还是药啊。”缤祝嘀嘀咕咕地出帐而去。
在蜀地的这两年,云歌自以为已经熟读了孟西漠的药书和其他医书,想不到天下之大,不同的山川地理竟孕育出千姿百态的糙药来。她一时感慨,静静立在帐中跳跃的灯火中没有说话。
“云歌,关于今天尤非帐中的事,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孟珏的声音忽然在她耳下一震。
云歌转头,看见孟珏已走近她的身前。他素来谨慎,每次说道机要之事时,必然会刻意收声,免得被长目飞耳探了去。云歌点了点头,也轻声道,“你自然知道我要问什么。”
孟珏轻轻叹了一声,”今天在尤非的大帐中,你确实不该冲撞尤非,更不该提……”
“楼薄王莫席?”
“你已经知道了?”孟珏似有些惊讶。
“嗯。”云歌闷闷道,”骥昆告诉我了。”
“他怎么说的?”孟珏眼锋微转,语气却是淡淡。
“他说丽史姐姐曾因为玉虎之名令楼薄首领莫席失去族人的信任,说我提起此事会使尤非对丽史姐姐心生忌惮……可他们是父女,哪有做父亲的会忌惮儿女的?”
孟珏冷冷一笑,目光转向不远处的灯火,低声道:“远的不说,只说近的。武帝和戾太子不就是吗?”
云歌心中骤然一紧,想起孟珏一家就是被因为戾太子谋反一案而被诛连,导致家破人亡的。她一时没有出声,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我以为那是我们汉人的政治……”
“为王者,无论是在关中,糙原还是沙漠,一旦登上那个至高之位,第一件事便是保住自己的位置,为此各种铁血手段,却都万变不离其宗。”
“那丽史姐姐会不会有xing命之忧?”云歌担心起来。
“我已经暗示尤非,丽史不过是个女子,离族便可,并不会动摇他的地位。”孟珏沉了沉眸子,忽然看了云歌一眼,”没有想到跖库儿能看出这一点,我还以为他今天是碍于自己胞弟的身份不方便为丽史求qíng。”
云歌有些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怏怏道,“嗯,他还说今天帐中对丽史姐姐的反对声越多,反而令她越安全。”
“我小看他了。还以为他只是个马术了得的“闲”王子,一心只要和你做个赤诚相待的朋友。”
云歌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在河滩上与骥昆的一番争执,不觉避开了孟珏的目光。
“你也看出那不过是痴人说梦了吧?”孟珏瞥到她脸上的红晕,冷嘲道。
“什么看出什么来了?”云歌气躁嚷道,“我只知道今天我被人打了一巴掌,还被人骂疯野,连我娘和师父的过往都被你翻出来了。”云歌忽然扬眉愤愤道,“你和骥昆还真有默契,真是一对好兄弟……”
孟珏伸手示意她收声,眸中却微微一闪,“他的确可助跖勒一臂之力,也难怪跖勒一直有心要拉拢他……”
“跖勒?……”云歌蹙眉道,“他今天说的话,我也听不懂,他先说领羊宴上羊头并未倒置,又东拉西扯地问起那个质子琢唐的下落……”
孟珏眼中一黯,声音中却不带一丝qíng绪,“先零的族运已不可逆转。”
“为什么现在才说这话?”云歌不解。
“先前我虽思量战事已起,却还是报有一丝幻想,以为他们如果知道了浚拉的真相,或会愿意以牛羊或者酋豪的头颅献贡来换得休战。然而这毕竟不是羌人的xing格,更不是羌人王者能有的气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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