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近郊可游之山伏牛为首,“孟珏斟酌了一下,道,“你们若去还是叫两顶竹轿,以彤裳和丙小姐现在的身体,攀临还不适宜。“孟珏说罢便起身向书斋外走去。
“孟大夫……“丙汐脱口唤道,“孟大夫不去吗?……“
孟珏淡淡一笑,声音里却是一片清冷,“重阳登高是寄托遥祝亲朋好友之意,丙小姐因我之故,被迫偏安于这洛阳城郊,对长安城的家人亲朋定有许多思念,原是应该去的。而我早已无父无母,现今认识的也不过是些生意上的朋友。小贺那个没心没肺的也用不着我的祝福。如此cha了茱萸,也是可惜了那雅意了。“
丙汐一直静静听着,此时忽然道,“孟大夫每次拜师牌,身边空着的蒲团是留给谁的?便是对那人也没有祝福之意吗?“
孟珏微微一震,抬眼锁住丙汐的目光,眸色中已乌压压地卷起寒云来。丙汐脸涨得通红,屏气对视着孟珏,倒有几分倔qiáng在脸上。三月愣在那里,一时竟想不出可说的话。孟珏终于清风一笑将那寒云扫去,“丙小姐既有意,就帮我在伏牛山上为她祈福吧。”孟珏说罢行了一礼,穿庭而去。
目送孟珏走远,三月方跳上来道,“丙姑娘怎么突然说出这话,是从哪个挨千刀的那里听来的。”
丙汐道,“姐姐莫怪,是我自己好几次看到孟大夫拜师牌,都有一个蒲团放在一侧。我忍不住好奇便问了四月姐姐。”
三月蹙眉砸拳道,“四月告诉你也无妨,怎么也不叮嘱姑娘莫要在公子面前提此事。”
丙汐道,“四月姐姐叮嘱了。只是我不忍看因你们人人都不敢提此事,反倒让孟大夫独自一人苦着。”
三月静静品了品这话,似有戚戚道,“姑娘倒真是看到公子心里去呢。如此,我再去请公子与我们同去登高。
丙汐摇头道,“孟公子既已说了让我们代为祈福的话,我们就照着做,回来后你向公子汇报一下,让他知道得尝心愿就好。”
三月叹道,“那云姑娘若能有你的一半心思,也不至于与公子弄得今日这般天涯各处了。”
丙汐的眼睛失了失神,“孟公子与我有再造之恩。若能解去他的忧愁,我是什么都愿意去做的。”
这一日下午的伏牛山的龄糙台上,果然一大一小两顶肩舆抬上来一个轻紫裙衫的女子和一个红衣的女童。竹轿周围跟随着两个白衣的侍女和一个形容尚小的丫头。一行人芳芳婷婷为这龄糙台增色不少。且这一行人未像其他登临的游客那般,将茱萸枝叉入云鬓间,而是在衣袖上fèng了袋囊,将茱萸的果实封在里边,因而香气四溢,却又隐而不现。
三个白衣侍女带着那红衣女童在山野间嬉闹玩耍,那紫衣的女子却在龄糙台上遥望洛水的方向,心事苍茫。
她的心疾始于少时,能撑到今日已属不易。从鲁国迁到长安,因为异土思亲,心疾又汹汹来犯,原以为自己这一次必然是雨打花凋叹孤零,却被堂兄带到一座雅致的庭院中得以针治。她那时神智失昏,从不曾见过这施诊的大夫。病才有了起色,正思慕着要感谢这大夫,却又被人劫来这洛水之滨。舟船旱地,一路的艰辛都被昏迷屏蔽了,再有意识时,发现自己素衣落发与一位貌若潘安的公子在斗室中默然相对。那公子将一根根救命的银针刺入她的xué位,也将一根根qíng丝种在她心间。她的心疾渐有起色,那公子施诊的频率却也渐渐稀疏。她重又能下榻移动,读书题字,做些轻巧的家务,这才发现这兰芷园中并不只有她一个病人。那个红衣的女童,她初见时以为是这公子的千金。有千金便有夫人,她叹息了自己的一厢痴恋,想象着怎样的女子方配得上这样的公子。然而她迟迟未见夫人的踪迹,却几次在那公子拜师牌时,看到他的身边空留着一个蒲团。她终于忍不住好奇,问了公子身边一位侍女,却听到了一段啼血的往事,于是那段绻缱明灭根葛荆棘的往事也缠入了她的心中。侍女们颇有微词的描述中,她在心中描画了那个叫云歌的女子,如何绿裙明灿,歌声飞扬,却又执念锥怀,刺了公子的心而去。丙汐遥望着日头渐渐西沉在洛水尽于天涯处,苍茫喟叹了。
“小姐,这里势高风大,是该下山的时候了。“葵儿走上来道,“你要的山jú花,小厮们也已经采好了。不知小姐要拿来做什么呢?“
丙汐微微转目,看见彤裳已经坐在了竹轿上,正歪着头向这边瞧。丙汐朝她笑笑,也上了竹轿,方对葵儿道,“高祖时,宫中流行泡制jú花酒。有祛灾祈福之意。我不如公子的故人那般厨通雅意,就制了这酒,希望公子明年重阳或愿登高时有此酒助兴吧。“
第九章 守岁
重阳之后,洛阳城中城外的秋意渐渐寡淡下去。兰芷园却由于匠人的悉心搭配,尚有些引自西域的耐寒花卉不畏秋风,傲然吐芳。又有些常绿的针叶乔木映衬着,竟没有太多凋敝之意。
然而大约是丙汐和彤裳的病都日渐好转的缘故,孟珏来这兰芷园的次数却越来越少,由初时的三日一来减为七日一来,又渐渐少至半月一次。三月有些惴惴不安,担心是因为那日说破了空蒲团的缘故。丙汐虽也望穿秋水,因为有彤裳陪着倒也未觉寂寞。
不知不觉,已是岁末。三月她们往年都是看公子的意思办置年节。这几年常常俭省了事。今年却有了丙汐出谋划策,又参考了鲁地和洛阳的习俗,自腊八之后就开始制灶糖灶饼祭灶神;又剪制各种窗花装饰屋宅;再在园中以彩席搭制天地楼以拜祭天地。彤裳的痫病已很久未犯,也跟着园子里的大人们忙前跑后,兴奋不已。丙汐更是亲手写了桃符,悬挂在兰芷园的正门旁。三月四月她们也忙着置办年货,虽各自辛苦,却都觉着公子四方的产业虽多,只这兰芷园今年第一次有了家味和年味。此时离孟珏上次离开已近半月,三月便送了鸽信于随行的九月,说大家等着公子来园中与他们共同守岁。然而信鸽飞出许久,也未见归来。
除夕却在这一日悄然而至。晌午微晴,午后却渐渐零星飘起雪花,飘到日暮时分,台阶上已是薄薄玉色。才点起红灯,彤裳便吵闹着要吃下午瞧见的糖饼,园中的女子们虽等不到大人,却拗不过小孩子,便也欢笑着开了席。每一道菜上来,丙汐都让葵儿预留了一份备在厨房的暖台中。三月只看着笑而不语。
未至jī鸣,洛阳城中各家各户已纷纷到门前开始燃烧长竹。那爆竹之声如击làng轰雷,不绝于耳。丙汐抱了彤裳到园中高处遥望洛阳城的方向,看见落雪的城中各家门前都燃起了红灯。彤裳用小手捂了耳朵,咿咿呀呀的儿语全被那pào竹声淹没了。四月和葵儿穿廊入室,正帮着厨房上最后一道年夜饭—饺子。唯有三月几次跑到前院,启了大门向外张望,却每每失望而归。
水饺既已摆定,大家便重又添酒入席。丙汐以茶代酒,道,“去年此时还在鲁地家父的膝下承欢,今年此时却已在这里与姐姐妹妹们守岁迎新了。“她的眼睛虽笑着,眼底却雾气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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