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透,合船之人就被前方船夫们号子声唤醒了。河面上昨夜日暮时泊下的漕船皆收起碇石,缓缓起动,向前而去。丙汐梳洗罢才用过早膳,三月便送了晕船的药来,又传了孟珏的话,说前边就是砥柱险峰,会làng大船摇,闷坐舱中更易眩晕,故而邀请丙汐和葵儿去舱中一叙。
丙汐想起昨夜一前一后的两番对话,心下明白孟珏已就西北之事定下心意。她也暗自定了心意,便随着三月来到孟珏的舱中。
“丙小姐昨夜未得安眠吗?“不想孟珏看了她一眼便问道,眼中疑虑的光却是一闪。
“可不是呢……我一早起来竟见小姐歪在榻下……”一旁的葵儿笑道。
“你的鼾声那样吵,倒说我歪在别处了……”丙汐忙嗔怪着打住葵儿的话头,又偷眼觑了一眼孟珏,心道这话该是我问公子的,却见他已云淡风轻地笑过,“是我思虑不周,应该置办个大些的船来……”
丙汐也微微一笑,眼睛却扫过孟珏淡有疲意的双眸。
“晚上的汤药里我会让人加一味安神的莲子。”孟珏示意丙汐坐下,搭脉细听了片刻,又道,“要睡觉,先睡心。丙小姐思敏易感,回到长安之后,见到一别大半载的亲人难免感怀伤神。还是要尽量平复qíng绪,方能安眠,这也才有助于心疾的痊愈。我会在一月之后再来长安给小姐针治。”
“孟大夫施针的间隔又加长了。这可是说我家小姐的心疾就要大好了?”葵儿眼睛一亮追问道。
“总不过再有一两次,这套冰露针法便可收针了。”孟珏微微一笑。
“孟公子不回长安吗?”丙汐却未露喜色,径直问道。
“这艘船会随着河面的其他漕船一起在前边进入漕渠中,然后直抵长安。而我会在那里与小姐分道,改乘其他的舟船,但却不入漕渠而是从渭口入渭河。”
“漕渠与渭河不是平行的吗?难道我记错了?”葵儿挠了挠头,一脸困惑。
“孟公子可是要先走渭水,再由渭水入泾河,然后顺着泾河往金城那边走?”
“丙小姐怎么知道?”三月惊道。
孟珏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丙汐,墨黑眸中隐有寒光。丙汐明白孟珏已经明了自己昨夜定是听到了些什么。她不禁有些赧色,却并没有畏惧孟珏的目光。孟珏注视了她一会儿,忽然转身走向窗边,负手望了一会儿河面,方道,“丙小姐有什么打算?”
“孟公子此去西北,可有十足的把握能在一月之内回到长安给我针治?”
“没有。”
“如此,丙汐的心疾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的确有这可能。”
“那孟公子何不带上丙汐同去西北,这样既不会耽搁我的针治,也便于及时调整汤药。”丙汐停下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孟公子要在西北的战地中寻找故人,恐怕没有在和平之地那么容易,要借赵将军的军力。但公子出尔反尔,赵将军恐有猜忌。赵将军与叔父是至jiāo,与家父也认识。我若同去,公子与赵将军的共事也能少些猜忌。”
“丙姑娘你……你……”三月恍然若悟。葵儿却是依旧一脸的云里雾里。
孟珏依旧望着窗外不语,似在斟酌丙汐的话。
六月忽然挑帘禀道,“前方探舟来报,说漕渠入口的京师仓附近似有阮小七黑羽骑的踪迹。还请公子早作决断,速速换船。”
丙汐闻言走至孟珏身边,福身行了一礼,道,“丙汐还有一个不qíng之请。承蒙公子救治近一载,丙汐在感恩之余,也想成为象公子一样妙手仁心,悬壶济世之人。望公子能收我为徒,传承师门。”
孟珏转回身,淡淡笑道,“我已告诉过小姐,我不过是商贾之人,顺便行医而已。不过小姐若真有此心,倒也是大善。就先跟在我身边,体察一段时日,了解一下自己的本心吧。”
丙汐飞起一双秋水,一扫几日来薄薄的愁云,笑着应道,“全听公子安排。”
孟珏望向舱口的六月,“叫分流的船赶上来,我们这就换船。”
第十一章 双花
武都郡置于武帝元鼎年间,位于白龙江和北峪河的jiāo汇处。武都虽已氐人为主要居民兼有羌人,然而到底处于泱泱的大汉制下,山城中纵横jiāo错似筋似络的阶巷中却多有汉人。这里又地处蜀地通西域的关隘处,所以天南地北的商人来来往往。于是这里的氐族人在农耕与畜牧之外,又多了一种谋生方式,那便是开客栈酒肆,迎来送往游经此地的商贾旅人。
图平镇的荞罗街不过四五丈宽,却已是这座山城的主要商业街道。街上人来人往,既可以看到带着沙尕帽的白马氐人,也可以看到垂发的羌人,更有载着蜀锦漆器的汉人驮马队。街道两旁的建筑多为氐人土楼。虽名土楼,其实只有下半部分的墙体为实土夯成,上半部分则为木条板。这样的房子虽比不上汉朝都市的亭台楼宇,却也朴拙有趣。而这些土楼临着山城中层层叠叠的坡体而建,与山势浑然一势。
荞罗街上的酒肆大多无名,仅靠画有酒坛,酒瓢的幡旗为标志。这却不影响荞罗街上的酒香一làng一làng地涌向来往客商的鼻端。走到荞罗街的中段,忽有一座土楼的门匾上赫然书着“南合锦“三个汉字。这座土楼亦与别的土楼不同,在柱头上有两层汉式叠挑的斗拱,从而有了些汉家楼阙的影子,再加上汉文书写的招牌,使得在这家酒肆歇脚的汉人客旅比别家都要多。
这支走蜀锦的马队便停在了南合锦的门口。一个满头扎满长辫的小姑娘笑迎出门,领了马队的马儿向后院走去。商队领头的两个汉人则带着几个仆役入堂落了座。
正是日暮时分,堂中灯火初上,宾客满座,打尖歇脚住店,忙得两个堂中小二焦头烂额。
人语喧哗中,但见西窗前一个身着锦衣汉装的年轻公子正沐在一窗的夕照中默默饮酒。商队的两个头人收回目光,彼此轻轻点了一下头,遂招手唤了堂中小二点菜打酒。西窗前的那位少公子此时也轻轻转头,明眸在商队落座之处溜溜转了一圈,又默然转向窗外,只拿着耳杯的手略略紧了一紧。
西窗外落日正浓,刺得人眼中的一切如梦似幻。街面上,一匹白马正驼着一个绿衣的女子,走出那金辉来。少公子微微瞑目,嘴角勾起一丝醺意,却又豁然睁开眼,转头寻向那绿衣女子。那女子却已在南合锦的门口堪堪下了马,又将马牵给那个侍马的氐人少女,正提步迈过高高的槛木进入堂中来。见两个小二忙中无暇照顾,那绿衣女子便自己走到角落中一张空着的小桌边落了座,又从怀中拿出一个瘪着的钱囊,略略犹豫了一下,遂招手唤了小二来。
“听说你们店有武都最好的腊ròu什锦蒸饭,多少钱一碗。“
“姑娘您真是行家,我们店里的腊ròu什锦蒸饭又名聚宝金盆,是用上好的青稞面和玉米面制成,只收八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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