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听不懂她的话,只上前握住她的手,”节若姑姑,你在说什么?”
“不要怪罪节若,不要记恨号吾,更不要记恨任何人。”
云歌不知节若为何提到号吾,也不知她此话何意,只觉得她神qíng古怪。节若却后退一步,忽然全身匍伏在地,手掌向上向她行了一个羌人的全礼。此礼是羌族的生死大礼,大多是女儿出嫁,送别父母归天,或是以命托事时所行。节若身为长者又是先零通天神的释比,她忽然对云歌行此大礼,云歌怔愣之下甚至有种骇然之感。
远远的,孟珏在一个少年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号吾跑上前去扶起节若,引着她离去。云歌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渐渐化作一种莫名的恐惧。
午夜时分,谷中终于响起零落的马蹄声。云歌本就在帐中难以入眠,听到动静立刻起身出帐。营地上已有惊醒的先零人燃起火把聚集在一起。一匹伤马带着几分艰难踏上坡来,马背上的人随即坠下马背去。众人人围上前去,竟是早上送去朔谷探问消息的一骑探马。
那人半襟染血,人已不甚清醒,口中只重复着几个字,”小王……中了……埋伏……”
云歌只觉得脑中一声轰响,人已不自觉地向后倒去。有人在身后撑住她——是孟珏,他的眼中似乎也已失了惯常的冷静。他将云歌匆匆jiāo给身旁的号吾,扶起那名先零探骑,又将一粒小小的丸药塞入他的口中。须臾之后,那人浑浊的眼睛闪出一丝矇光。
孟珏立刻问道:”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遇到几个……逃出的弟兄……他们说……汉军设了伏……小王的人马被围在了谷底……我们赶回来报信……路上也遭遇了……汉军的斥候……”
“小王可有逃出?
“小王带着人马……向西……入了延尕谷……”
“为何往西?”
“杨玉的人马……在延尕谷中……好像杨玉……对小王的人马也有所呼应……但……派出的人不多。”
“你回来时,他们还在延尕谷?”
“是……不过……人马已经……不到百人……”
云歌只觉得一阵寒意沿着脊柱翻涌上来。
先零人喝骂起来。留守的牧豪有几个向着尤非的帐中快步而去,还有几个径直带着人向北坡的圈马之地而去。那名重伤的先零探骑也被人抬下去止血。坡地上一时只剩云歌和孟珏还有号吾。
“你知道的是不是?”云歌忽然转身问道。
孟珏冷冷锁眉,似乎还在琢磨那人刚才的话,片刻之后他忽然道:”赵卬的羽林骑没有被杨玉拖住!”
云歌听不懂他的话,正要追问,坡下忽然传来女子嘶哑凄厉的恸哭之声。云歌先以为是先零的母亲在哭儿子,妻子在哭丈夫,却又有鼓声从坡下传来,迟缓而沉重,一下又一下。云歌皱了皱眉,忽然想起那边坡下是族中几个释比的临时栖身之处。
号吾的眼睛却警觉起来,忽而转身向坡下跑去。
“……节若……”孟珏与云歌同时惊觉,两人追随着号吾一起下坡而去。
孟珏只看了一眼,就转身将云歌向人群外拖去。云歌在孟珏的臂怀中挣扎着,眼中却有一团红色在她的眼中兀自漫开来——那个领歌载舞教她摆茶席的节若姑姑,静静卧身在一片血幕之中。
“你知道的。”她忽然从唇间挤出一句话,脸上的表qíng如同受骗的小shòu。
孟珏冷冷不语,只伸手想要捉住她挥舞的双臂。
“你知道的……”云歌眼中忽然泪水满浸,“……可你还是bī……”
孟珏飞手捂在云歌的嘴上,一手在她的后颈上一击。云歌瞑目软在孟珏的怀中。坡下的女人们沉浸在戚戚哀哭中,坡上前去延尕谷增援的马骑正疾驰而出,整个营地在一片混乱中。孟珏抱起云歌向医帐走去。
半个时辰后,云歌在孟珏的医帐中睁开眼睛,后脑勺微微还有些痛,帐中的火盆中燃着明神的药糙香,守在一旁的孟珏见她醒来,立即便将她的手握于掌中,又俯下身来柔声道,“头可还痛?”
云歌却将脸转向一边,声音嘶哑:“你利用了节若姑姑,也利用了我……”
孟珏却握紧云歌的手道:“这件事恐怕会有波及,我一会儿就向尤非重提送你和阿丽雅出羌地的事……赵卬既已追到西边来,东边反而安全起来,你们不去盱泥的医馆了,去我在壶吉的医馆……”
云歌将脸转回,一字一句,“你利用了节若姑姑,也利用了我……”
“在那里将养一段时间,你会忘记这羌地的一切……”
“……我不想去……”
“你一定要去,先零往下要进入最残酷的时期……”
“……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胁迫节若姑姑听命于你的”
“你一定要去,许多事qíng会失控,我不要让你看到这些。……”孟珏将唇压在她的唇上,语调中低有哀求。
“告诉我,你究竟是如何让她听命于你的……”
“战争中本来就不该有女人。”
“她下午对我说不要怪罪她,不要怪罪号吾,不要怪罪任何人……”云歌哽咽起来,“告诉我……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孟珏停住,起身空立了一会儿,终于徐徐道:“节若十几年前曾随羌人酋豪到匈奴王庭贺拜,在那里偶然救下过一个被俘的汉人都尉。她助那人逃回汉地,却也与那人生了qíng愫。那汉人都尉许诺回军后便娶她为妻,可他回去后却因失战获罪而死。节若生下了他的骨ròu,却不得不回先零重做释比。为了掩人耳目,她将那孩子送给了祁连山中的牧人。后来她于心不忍,回去找到那牧人时,那孩子已经因为高烧而致聋哑。她将那孩子带回族中,只说是自己捡到的野孩子……那孩子就是……”
“……就是号吾……”云歌喃喃道,泪水从她的眼中滚滚而下,她却又抬目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起初是我无意发现号吾有招鹰的本领。收服他并不难。”孟珏犹如呓语般轻声道,“后来是节若看号吾的眼神令我生了疑……那是我母亲看我的眼神……待到鹰信建立后,我便让堂中着手调查……”
“而后你便却以此为要挟,让她听令于你……”云歌咬牙道。
“的确非君子所为。”孟珏失笑,眼中的坚定之意却冷彻如铅,”可我从来也不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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