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看得到身着毡袍的杨玉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骏马上,一侧是并辔而行的丽史和阿丽雅。杨玉似乎在马上与她们说着什么,丽史和阿丽雅都晏晏而笑。那两支先前开道的骑队不知为何,却远远落在了后边。
云歌也微微而笑,只觉得心底一夜的紧绷都舒展开来。
“不对。”孟珏忽然低声道,“杨玉怎么未穿甲衣?”
云歌不解其意,转头却看到三哥和骥昆的眼中都是骤然一凛。霍曜旋即策马越过溪流向前而去。
就在同一瞬间,劲弓鸣骹之声忽然响自高处,两侧的山梁上飞出无数支箭羽,合流一般直向着那金羊旄尾旗而去。只来得及看见阿丽雅红色的身影微微一动,旗下所有的人便被吞没在了箭雨中。
云歌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汗血马已经被鞭子抽得快要发狂,而马上的男子却长声嘶吼已然疯狂。早已追随霍曜驰马而出的骥昆和阿竹紧紧跟在他身后,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两侧山梁的树丛中忽然闪出许多潜伏的羌人马骑,将那片被羽箭she定的区域团团围住。
“三哥,危险……三哥……”云歌失声叫了出来,同时脚下一夹马腹,就要向前冲出去。孟珏擒住她的缰绳,急道:“他们会带回他,你不要再去添乱。”云歌哪里肯依,挣扎着要脱离孟珏的羁绊。那是她的三哥阿,那是她三哥的挚爱阿,那是与她在羌地共患难的阿丽雅阿。
孟珏见云歌铁了心似地要冲上去,只得纵身跃上她的马背,使尽全力想要扼住她。云歌qíng急之下生出无穷的力气,于安教她的武功也乱使而出,孟珏竟然一时降不住她,又不忍心出重手,只得用全身之力箍在她奋力挥动的双臂上。
云歌与他孟珏厮打了好一阵子,终于jīng疲力竭,被他扼住。她一边挣扎,一边低喘着:“让我去。让我去……三哥中过寒毒……他受不得这个……”
“我知道。我知道。”孟珏声音也已嘶哑,却仍竭力柔声道,“他们会带他回来,回来我就会有办法。”
云歌软下来,瞠目含泪,怔怔望着前方。
那里,骥昆和阿竹终于追上了霍曜。骥昆几次想要套住霍曜的马,都被汗血马嘶鸣着挣开。阿竹则是拉马横转,左右调度,一心要截住霍曜的去路。而骥昆此时为了止住霍曜,已不得不出手与霍曜相搏。只是霍曜原就武功超群,骥昆又大伤未愈,力有不逮,着实打不过霍曜,只得与他周旋着。从两侧山岭下来的羌人却已围起骑阵,回岭上而去,他们移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一人一尸,只有密匝的羽箭cha满谷地。
霍曜终于摆脱了阿竹和骥昆,似yù追着那些人冲上延尕岭去,他却忽然在飞驰的马上大喝了一声,一注殷红从口中喷出,跌下马去。
“三哥……”云歌已近失声,口唇如失水的河鱼微微张合。她忽然转过身,抓住孟珏的衣襟,“这就是你的谋划吗?”
孟珏墨眸如铅,无尽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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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涩谷地上再一次在夜色中燃起篝火,然而在经过了这漫长的一天之后,火焰也仿佛有些悲滞,在微凉的夜风中摇摇yù灭。营地中的先零人各有所忙,却都神色凝重,
霍曜跌下马后,便被阿竹和骥昆带回了营地。一向如战神般的他,自那时起便神志昏沌人事不醒。即便是先零人当中那些曾经畏恨他的也不禁扼腕叹息。
孟珏即知霍曜曾遭寒毒侵体之事,便知他是因巨大的神伤而引发了体中已被功力压制多年的寒气,固结沉于脑络所致。孟珏以火焠针,刺经络,疏导寒毒。霍曜的气息渐渐平稳,人却依旧沉昏不醒。
而延尕岭上的qíng形也依然不清楚。从早晨的qíng形来看,偷袭的人应为羌人的其他部落,是冲着杨玉去的。然而究竟是哪一路哪一部的羌人却不清楚。先前为杨玉开道的骑队本应为杨玉自己的人,却在箭阵she杀后,与两侧山梁上下来的人一起,将所有人的尸首都带回了延尕岭,显然是他的部下已有所叛投,却不知是叛向何人,又因何而叛。这种局势不明的qíng况下,龙涩谷底的先零人也不好贸然杀上山去,只能等qíng势明了后再做打算。
而两位公主的生死,更是无人敢言。龙涩谷中的先零人都沉浸在震惊,惶惑与怨恨中。这怨恨尤其是冲着孟珏去的。经过前一晚号吾暗杀孟珏的事,众人对他的猜疑与愤恨原已有所公开,经过上午的这场惊天变故,更加怒色不掩。若不是骥昆qiáng压众人,要孟珏为霍曜医治,只怕这些先零人已经对孟珏合而攻之了。而阿竹和云歌都知道霍曜的xing子和身体原就是过刚易折,担心他不能承受此事,故而极力保护能为他医治的孟珏。先零众人愤恨之后,倒也感念霍曜对丽史的一片深qíng,便暂时放下了对孟珏的怒意。
霍曜伤神失昏,大家皆是喟然,倒忽略了骥昆乃是丽史的胞弟,其心之痛也是如锥如绞。而骥昆心知此时他是唯一可以稳住局面的人,只能qiáng压悲痛,一面送人回泽络山中通报消息请求增援,一面送出探马打探延尕岭的qíng形,同时按住人马扎在谷中,准备相机而动。
夜色初浓。
孟珏在一众冷眼中,眸色漠然地将一锅汤药从篝火的支架上取下,注入碗中递与候在一旁的阿竹。那是临时挖取的缬糙根熬的汤药。缬糙宁神,谷中又开得正旺,虽然采集的时令不对,到底能对他的针灸有所辅助。孟珏随阿竹一同来到霍曜的帐中。云歌正跪坐在霍曜身旁,见他们进帐便向一旁移了移。孟珏俯身探查,见霍曜的面色已不再如上午那般寒白,眼皮却依旧深闭。
“他体内的寒毒以前溢出过吗?”孟珏问道
“有,是三少爷小时候的事qíng,还是夫人托信,将他送到了九爷那里……”
“这件事我知道。”
阿竹一怔,恍然自己关心则乱。孟珏师从孟西谟,怎会不知此事。
“以后还有过吗?”孟珏温和再问道。
“没有了。”
孟珏眉宇微沉,点了点头。
“怎么?”一旁沉默的云歌警觉地问道。
孟珏沉吟道:“彼时师傅以药蒸之法,引导元气中的真火制衡住了他体中的寒气,但是并非驱尽。所以那寒毒在封制中其实也在生长。如果自那之后破溢过,虽然与体有伤,却也有损寒毒。如果从未溢出过,则好比悬河高堤,不溢则已……”
“一溢千里。”云歌接口道,声音微颤。
孟珏yù要点头,看了一眼云歌,又转而道:“不过曜这些年武学的修行令人仰止,不可以常人一概而论。”他轻轻叹了一声,又对阿竹道,“先将这汤药喂下吧。明日的事明日再去想。”
阿竹点头,在云歌的帮助下将霍曜扶起,将汤药徐徐注入他的口中。孟珏又在她二人的帮助下,探验了一遍霍曜的经脉。三人各自心事苍茫,却只默默地互相配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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