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你不留在堂中吗?”
“本不该将这担子抛给你。”孟珏一声轻叹,望着她的眼中几分谦然几分心疼,“可我现在就要赶回营中。军中的疫qíng正到了关键时刻。我在大延山寻到了新的药糙,重新调整了治疗羌花的方子,方才营中来报说已初见效果。然而这方子仍有诸多问题,调整更要依染病士兵的日日病qíng的变化而斟酌。吕军医在军中已是全力以赴,我也马上要赶回去,一时再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其他。”孟珏面露疲惫之色,眼中却露出欣赏和赞许,“可是从疫病的角度,我又非常同意你的看法—‘不治已病治未病’。治疫病如同治水,需要泻截相济,汤药便是泻引,而你的薰药阁便是截源。二者缺一不可。”
云歌忽然觉得重任在肩,人有些怔怔,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你在大延山中寻到的糙药究竟是什么?”
孟珏道,“是一种称作丝兰棘的药糙。我从前就听闻西域的方子中有用丝兰棘替代丝瑛兰治疗其他的疾患,但是需要其他的糙药作引子。只是用什么去激活它,师傅一直也没有找到答案。这些年我尝试了上百个药引,终于发现崖香和炒苍术可以将丝兰棘的功效引出来。”
云歌长舒了一口气,难得笑着道,“谢天谢地。幸亏这丝兰棘肯生在关内呢。”
孟珏忽然看到云歌的展颜,呼吸微滞了一瞬,半晌方道,“其实丝兰棘据药书记载也是不生在关内的。可是那天与你在虞园说话时,我忽然看到园中生有霖语糙。霖语糙和丝兰棘在关外常常丛生在一处。我在虞园看到的霖语糙虽是单生,却令我猜到附近山中必有丝兰棘。看来陇西的水土自武帝开立四郡以来已有了很大的变化。”
云歌这才隐隐想起那日孟珏曾对着一丛蒿糙细细研究。她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看那丛药糙不止三片叶子,我就知道不是丝瑛兰呢。”
孟珏听罢神色微微一顿,张口想要问什么却没有问出口。
云歌没有注意到,自顾自把桌上自己画的图样笼在一起,抱着向门外走去,“我们快去问脉堂吧。只有半天一夜,真真是火烧眉毛呢。”
孟珏跟在她身后捡起一册滑落的竹简,想着她方才说漏嘴的那一句话,一抹笑意缓缓笼起在眼中。
孟珏寻来的木匠师傅都是城中的老把式,多年的木作经验使他们对云歌的描述能够很快地心领神会。其中一个姓卫的师傅尤为经验丰富,连其他的师傅都听他的调遣。宁管事早备了上好的木头堆在院中。十一名木匠便按照云歌的描述和“图样”分成两组开始做工。忙到日落时分,竟然已经有了两个试验的“薰阁”。
不多时,孟珏从营中让兵士把从山中伐来的香杉木也送来了。堂中的小厮把香杉木砍成小块丢入炉鼎中,又用竹管将那焚烧的烟气引入薰阁内。那竹管另有分支接入牛皮制的排橐,可将空气也引入薰阁中。两个小厮自告奋勇进入薰阁中闭门薰了半个时辰,出来时虽然满面烟火色,倒也还神清气慡。卫师傅反复推敲,提出了进一步的改进建议,云歌和另外几个师傅都心服首肯。两个制图的师傅把详图落了稿,至此薰阁的制式算是正式确定。
堂中虽然有侍女侍候着,丙汐和葵儿也没闲着,吩咐侍女送水备饭,热心备至。
戌时,薰阁的制作正式开始了。堂中的小厮和杂役,除去三人和两名坐堂的大夫去准备第二日分发的药品,其他的都在这里帮忙。问脉堂中一时热闹非常。入夜,三月从营中带来了孟珏的嘱咐,要云歌和丙汐到后堂休息。可是二人如何肯听,都说正到关键时刻,多一个人便多一个帮手。三月没有办法,还在发愁怎么去回复公子,看见已具雏形的十来个jīng巧别致的木阁自己也来了兴趣,索xing加入了众人忙碌的行列。
每一个薰阁成型,云歌都要仔细检查一番。卫师傅颇为自信,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云歌爬高上低地细细察看。云歌惦记着百姓疾苦,不想加一点点花费在他们身上,又嘱咐宁管事去买了统一的炉鼎和牛皮排橐,给每一个薰阁都配好。那些店家早已打烊,听说是云糙堂要用都披星戴月地送了来。
这一夜忙碌而短暂,无人注意水钟的刻度又升高了多少,只看到木窗慢慢泛起淡蓝的光,又渐渐转为橘红,直到一褛金光she入堂中照在薰阁上。
一个小厮跑进来道,“门外排起长队了。”
云歌正在检查刚做好的一个薰阁,闻言从梯子上爬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大家都停下,一起把薰阁送到侧门去。”
云糙堂前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几条街之外。城中对疫病的恐惧怕是让家家户户都来领取药品了。宁管事让堂中小厮记下每一户领取药品的qíng况,又用几辆大车载着二十个薰阁并二十个炉鼎,二十副牛皮排橐以及香杉木柴从云糙堂的侧门浩dàng而出,向人口最密集的民坊区而去。堂前排队的居民翘首而望,知道了那薰阁的用途眼中都露出舒然喜色。云歌想起孟珏的叮咛,和丙汐三月一起去了坊中,寻了各坊的坊正详细教授了使用薰阁的方法,要求坊中居民轮流到阁中熏蒸,每次要薰半个时辰以上。云歌又留了十个薰阁在堂中,只等孟珏需要时可以送往营中。
这一日云糙堂内外真真是忙作一团。云歌不曾停歇一刻,丙汐四处救火,三月的脾气bào了几回,把堂里的小厮骂得只喊姐姐饶命。幸而宁管事忙而不乱,派发药品和安置薰阁这两件重中之重的事qíng都顺利完成。
又是暮色冥冥时,云糙堂总算安静下来。宁管事指挥着小厮们打扫堂前的空地,丙汐同那两个坐堂的大夫在前堂清点派发所剩的糙药,三月在问脉堂计算木料的用量。云歌拖着沉甸甸的两条腿走向堂后,想把去过民坊后的一些新的想法写下来。经过微苑的门口时,她忽然闻到一阵似有似无的香气。云歌忽然心疑孟珏是不是已将那丝兰棘移植到苑中了。她推了木门,顺着香气一路寻过去,果然在园中一角看到一株新种的植物。借着疏朗的月光,云歌看到那植物长长的叶子,窄而柔,像美人纤细的手指,弯弯地低垂在沙地上。她不禁伸手去摸那叶片,却被叶面上细小的刺扎了手——怪不得叫丝兰棘,再闻指尖,清香绕鼻。
云歌在旁边寻了一处平石坐下去,瞧着丝兰棘静静和自己月光下的影子对出柔柔的曲线。她忽然觉得心里满满的,那不是一种喧闹的满足,相反却很静谧,是她这两年在蜀地的游历中不曾体会过的。云歌的心像一片羽毛在月影里慢慢地落下去,很轻很轻,轻到堂前的马蹄声也没有惊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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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忽然发现为了文的节奏,主人公们都不怎么睡觉啊。可怜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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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归讯
丙汐才送走了坐堂的两名大夫,忽听堂前马蹄声碎。回头看,却是一身月白的孟珏和一个身着赭锦衣袍的中年人正在马上收缰绳。夜月高悬,马上之人肩披华光,湛然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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