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_小重峦【完结】(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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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儿时父王曾经给我请过汉人师傅,因而会说汉语也了解你们的风土。这次先零起事之前,我兄长知道消息后料到罕羌作为羌人中的第二大族,定难独善其身,所以遣我来通知你们汉人。谁知那西北都尉因对羌人有成见,竟将我抓了送到张掖。后来不知为何,又把我送到了酒泉的地牢中。我在酒泉时已吃了你们汉人所说的‘断头饭’。一同关押的一个匈奴细作告诉我说,第二日汉人便会将我推到城外去砍了。”雕库说到此处,仿佛重陷当时之绝境,眉间烈火蓬勃。

  “后来呢?”云歌推了推他,想将他从那仇恨中唤醒。

  “后来……”雕库的脸上代之一片迷惑的神qíng,“后来一个军吏模样的人的确带着一队人押着我出了城,他们将我带到一片寸糙不生的旷野,松了捆我的绳子,让我向前跑……我原也听说过这解羁放生而后追马she杀的事。然而即使心知这是个陷阱,到底也有一线生机,所以一松绳子我便没命地向前跑……向前跑……”雕库的语速慢下来,似乎对自己的记忆尚有几分怀疑,“然后背后却并没有箭she过来……直到我跑进树林,爬到一棵树上回头而望……”雕库停下来,望着夜色中的密林,似乎在极力分辨眼中所见到的事qíng。

  “你看到了什么?”云歌的心中却已有了猜测,“可是看到一队……白衣之人……”

  “咦?你怎么知道的?”雕库疑目瞟了一眼云歌,眼睛又转回夜色中,仿佛还在重历那劫后余生的险境,“一群白衣之人,各个气度不凡,若不是握着剑,倒更像是你们汉人中的读书人。他们正与那队押运我出城的汉军厮杀,可是……”雕库的眼睛又迷惑起来,“他们双方虽在格斗,招是险招,手却不是杀手。”

  云歌心中思忖着,是不是孟珏买通了那军吏,如此格斗当是为了掩人耳目,令那人回去也好jiāo差。

  “我正暗自欣喜,”雕库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忽然空中落下一只大网,将我网结而去。我在网中拼命挣扎,忽然鼻下一阵奇香,我眼前一黑,之后的事qíng便不知道了。”雕库有些沮丧地挠了挠前额,“我再醒来之时,被缚于一辆马车之内。我在那车中叫了几叫,一个白衣之人挑帘进来,将我的口也堵上了。后来他们将我带入一座城中。下车之时我还曾逃离那马车,险些逃跑呢……”

  云歌见他说到这些白衣之人眉舒目宽,脸上并无憎恶之色,不觉微笑道,“怎么不见你说要找这些白衣人报仇?“

  雕库顿了一顿,“这些白衣之人除了捆我之外待我很好……而且……她们有些是……”雕库觑了一眼云歌,咳了咳嗓子道,“和你一样是扮了男装的女子。”

  云歌早忘了自己是公子妆容,这才想起一直也忘了压低嗓门说话了。再摸摸头顶,那漆纱笼冠也早不知掉落在何处了。云歌失笑,又听他说因为对方是女子便不生怀恨之心,便脱口道,“堵你嘴的当是三月,最是刀子嘴豆腐心。”

  “你们果然认识。”雕库眉峰一扬陡然站起身来,却因为用力过猛带动了背上的伤痛而咧嘴皱眉,人高马大的身姿又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

  “的确认识。”云歌忙扶住雕库,又问道,“后来呢?”

  “后来……自然没有逃成。”雕库垂头丧气道。

  云歌见他将逃脱时被击昏之事一带而过,微微笑了笑,又问道,“再后来呢?”

  “再后来,一个相貌极是英俊的男子替我验伤开方。我休息了几日之后,又被带去见了赵将军……”雕库停了停,似在斟酌字句又像是在心中挣扎着什么。

  骤然提到孟珏,令云歌想起几日前的似梦非梦的qíng景,她的心神散了一瞬,遂没有催促,只等雕库自己说下去。

  “赵将军并不信任我,”雕库气闷地继续道,“原因大约是我报信之后,罕羌最终还是加入了先零的联盟。我说罕弱小,加入联盟也是无奈之举,他却总是狐而疑之。他的态度曾令我以为自己最终难再回罕地。可他审了我几次,却既没有放我也没有杀我,而是将我暂押在汉营的地牢中。然而关押我的汉人脸色冷寒,时常呵斥我,食物也很糟,远不如在白衣人哪里好。”雕库停了停,眉宇之间又焖烧起火来。

  云歌听他的描述,似乎说的不应是赵充国。算算自己夜探军营的时间,应是赵充国染病之时。她略一蹙眉猛然点头道,”你说的是郎将赵卬。”

  雕库年轻的眼中闪过茫然。云歌低头想了想,自己尚且分不清汉军的军职,一个羌族少年又如何分辨得清楚,遂问道,“你说的赵将军年纪不老,对不对?”

  雕库点了点头,眉宇依然敛得紧紧的。

  “你后来可还见过一位老将军?”

  雕库点了点头,松开眉头道,“几天之前,那位赵将军忽然又将我提了去。然而我到了账中,他却并没有审问我,而是一位老将军问了我几个问题。”

  “那老将军问你些什么?”

  “还是同样的问题,无非我的身份,当时如何得知起事的消息,为什么来报信等。”雕库的脸上显出不耐烦的神qíng,想来这几个问题他被审时定是答了一遍又一遍。

  “那老将军的态度又如何?”

  雕库脸上的态度和缓下来,似乎在认真地判断,“我回答时,他只静静听着,偶然点点头。他的表qíng虽然非常威严却并没有疑虑之色。最后他问我,若送我回罕可愿说服我哥哥放弃与先零的联盟。”雕库说到这里,嘴角却轻轻抖了一下,露出一丝冷笑,“然而这却是个陷阱,直到我回到地牢才知道。”

  “为什么?”

  “我回到囚牢因为饭菜gān冷和那看押我的小卒争了几句。那小卒便嗤笑我还讲究饭食,说你们的汉人皇上已经下令几路人马合击罕羌。我这才明白,那赵将军放我,定是为了在我回来的路上将我she杀,这样可能更方便他们寻个借口攻击罕羌。”

  云歌蹙了蹙眉——合击罕羌的军令在自己走时尚属军事秘密,这小卒如何得知。她隐隐觉出定是有人遣这小卒来搬弄是非,为的是要让雕库心生异念,破坏赵老将军的计划。

  “你信了?”

  “那是自然。”雕库脱口答道,又犹豫了一瞬,甩了甩头继续道,“见过那老将军的当日晚上,关押我的那个汉人军头在牢外吃起酒来。后来又醉醺醺地来查牢门,最后竟然扑在我牢门外的地上呼呼大睡起来。牢门的钥匙就拴在他的腰带上。幸亏我的手脚长,”雕库面露得意之色,“竟然得手了那牢门的钥匙,便自己开了牢门溜出了军营。”

  即使是云歌那屡屡被三哥嗤笑的鱼木脑袋也看得出这是一个并不高明的局,然而这个聪明的少年大约在被羁押过久之后,对自由的向往战胜了一切心智的评估,竟纵身跳入这陷阱中。而汉庭内部的政见军策之争,更使这西北的战事云诡风谲。别说羌人便是汉人,若不知这其后的缘由也会困惑不已。云歌默默看着雕库,心里隐隐有些明白荣伍所说的缚着他“是为了他好”的意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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