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头一转,对锦兮道:“走吧,这里只有你一人在场,所以也只有你能将事qíng说清楚。”目之所及,印象深刻的还是她脸上嵌着的一双幽深黑眸,脊梁挺直,从眼底至全身正源源不断散发出一股寒意,竟比那当空弦月还要清冷,流水迢递。
两人来到前殿,一五一十将方才所发生之事和盘托出,至于文嫔疑似癫狂一事裴远不敢隐瞒,只是在用词上留了心,生怕一个大意会给后宫前朝引来更大的风波。
因为早上一事,玉贵妃身体有恙不能出席,今晚的宴会转由昭阳长公主主持,眼下她正坐在盛帝下面的座位,面露错愕,抬头询问:“皇兄,这……”
文相在听到文妃一事后身子难以自制的晃了晃,忍不住拱手开口道:“皇上!皇上!老臣乞求皇上念在老臣数十年劳苦功高的份上,让太医救救小女吧!皇上……”
身边的裴远虽然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到皇上的表qíng,但眉头已经皱成一个川字。这个文相,皇上还没开口,他倒先哭诉起来!表面上是为文嫔请求医治,字字句句却暗指皇上处罚有失,着实叫人难受。
果然盛帝长目一阖 淡淡扫过文相,清冷冷的目光中带了一丝说不出的寒意,勾唇道:“丞相言重了,一夜夫妻百日恩,文嫔有恙,朕理当派人为她诊治,文相不必如此。”
“多谢皇上!”文相闻言泣泪直下,立即俯首参拜,可一想到文妃这枚棋子已毁,不禁悲从中来,脸上表qíng倒显出几分真实。
昭阳长公主面露不忍,从旁劝道:“文相放心,纵使文嫔犯错在先,冲着她相伴多年的份上,皇兄也会好好待她的。”
适时盛帝转过头,对安陆吩咐道:“安陆,你安排最好的太医去为文嫔医治,务必要将她治好,听到了吗?”
“是……奴才遵命。”安陆不敢懈怠,低头领旨后目光轻落在文相身上一瞬很快收回,半躬身子往外走去。
“此事朕已知晓,裴将军恪守本职没有过错,两位可以起来了。”盛帝故意没看文相,对锦兮和裴远道。
“多谢皇上!”裴远和锦兮应声而起,站在一旁。
盛帝目光微闪,拂袖端坐,朗声对众人道:“近日宫中不宁,文妃降级在先,贵妃有恙在后,无人主持大事,实非内宫之幸,从即日起命楚阳殿敬嫔代为主事,擢升敬妃,望爱妃不负朕望,妥善治理后宫。”
被点名的敬嫔乃是盛帝还在做太子时,由先帝亲选良娣,算是后妃之中资历最老的,可惜家世不高,为人木讷,又不懂谄媚之术讨好君心,以至于盛帝继位后只封作九嫔之一,鲜少侍寝,缺少滋润的娇花日复一日失去了原来的光彩,还算清秀的面容日渐蜡huáng,乍看之下堪比四十老妇,其实她今年才刚满三十。
倘若不是玉贵妃有恙,敬嫔做梦都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刻,欣喜,激动之下差点连规矩都忘了,匆忙起身快步上前,脸上沾染着一层红晕,倒比刚才年轻了几岁。
因为激动,她的舌头像打了结,花好长时间才把一句话说完:“谢……臣妾谢皇上恩典,臣妾一定不会辜负皇上厚望!”
敬嫔虽显木讷,但要论这方面经验绝对不比玉贵妃少,昔年盛帝尚未和先皇后成亲之前太子宫便一直由她主事,久无过错,后来书仪皇后尚在世时也经常向她讨教,颇有几分敬重,故才求皇上赐她一个“敬”字封号,想来岁月悠悠,一晃都过去这么些年,盛帝心里不由苦味掺甜,难以诉说。
“皇兄?”昭阳长公主一直在旁边观察盛帝,看到他眼神渐深,不禁出口轻唤,将他的思绪拉回。
盛帝眼底掠出一抹憾色,轻咳一声以掩饰方才的出神,接着抬手示意敬嫔起身,眼睛顺势落在还在地上跪着的文相身上,假装讶问道:“文相怎么还跪着呢?快请起,地上凉染上风寒可不好。”
“谢皇上……”文相在心底苦笑却不敢表露出来,手掌撑地缓缓将身子撑起后转身退回到自己座位,背脊流过一阵阵寒流。
盛帝双眼微眯复又睁开,视线在那人身披的斗篷上停驻,摇曳夺目的烛光将她的影子投在阶下青砖之上,巍细犹如杨柳之姿,浅浅笑开道:“既然来了琴师不妨就弹奏一曲,让在场宾客一饱耳福如何?”
锦兮闻言抬头,目中隐有浮冰游动,手指攥紧袖口,颔首赔罪道:“皇上!今夜裴锦受到惊吓略感不适,勉qiáng弹奏只会有失水准影响众位雅兴,故恳请皇上准许裴锦先行告退。”
“哼!不愧是天下第一,琴师好大的架子!”陈璎珞发出一声骄纵的嗤笑,讽刺十足。
谢朝雨从这暗涌浮动中觉察出什么,忙打圆场道:“皇上,易地而处,任何人遭遇这种事qíng都会感觉害怕,恐惧难平,皇上又何必qiáng人所难?再者朝雨虽技不如人,却也懂得曲由心生的道理,忧,惧,恐,怖所编成的乐曲正如琴师所言,非但起不了助兴作用,反而适得齐反,有损煞佳节美景。若是皇上想听,不妨等琴师身子好些?”
又是这个谢朝雨,三番两次和自己作对,陈璎珞气恼地回瞪她几眼,对方不以为意,闪亮的一双明眸裹着笑意转而对锦兮示好,可惜她并没有回应,陈璎珞看在眼里,得意的笑出声。
还未进宫,那些人就已经开始了,舒婕妤收回目光,抬袖用以掩住嘴角一抹冷笑,装作疑惑又似不经意道:“谢小姐说的极是,若是换成我只怕连话都说不出,哪像琴师还能稳稳的站在这里回话?不过嫔妾倒有几分好奇,你说文嫔偷偷跑出来也就算了,怎么偏偏撞见的是裴琴师你?那么偏僻的地方都能遇见,运气着实不一般……我劝琴师你呀,赶紧拜拜菩萨,求菩萨多保佑才是!”
这个疑问裴远压在心底一直都没有问出口,如今被别人一语道出仿佛一颗种子忽然在心底生了根发出芽一下子冒到嗓子眼,咚……咚……传来心脏跳动的声音。
如此一提,文相也顿时想起文妃出事前曾派人送给自己一封信,内容正是让他调查裴锦。可惜后面发生一连串事qíng耽搁下来,险些快要被他忘之脑后。出于政治上的嗅觉,文相越来越觉得这个裴锦不简单,再一想到最近的传闻,霍得将头偏转到一边,看见原本中途离开的人竟不知何时又重新回到位子上。
幽阙仍旧着一袭暗青色窄袍,金线浮云滚边,肩宽腰窄,玉带束腰,显得十分利落且贵气,千万灯火从他背后she过来,勾勒得他周身线条英挺不凡,乌木般的黑色瞳孔盛满迷人的华光,眉清凌傲如远山,竟然和这位裴家小姐有着惊人的相似。
似是觉察到有人在盯着自己,幽阙目光微动往这边看,和这样一双寒光dàng漾似海深邃的双眸jiāo锋,文相自认不是对手,率先低下头用饮尽杯中残酒来掩饰,可那人却紧抿了唇,盯着阶下众人从眸底迸发出一抹森然戾气。
政治是细致的流沙,一旦深入腹地便退无可退,进如狂风bào席让人无法抵挡,退如金乌入海只留下一抹血色墨晕。没有规则,圆滑善变,成为安王这是幽阙必须接受的条件,承受怀疑、接受试探,然后不在乎,不理会,不认同,jiāo出自己的心被这些细纱一点点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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