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弟参见皇上!”声音浑厚犹如沉钟,幽阙站在阶下拱手行礼,衣袖上的暗色卷云纹在斑斓百练的掩映下流光闪烁。
“安王请起!”盛帝微微抬手示意,玉冠墨发,俊朗的容颜衬着一袭赭红色常服,显得风姿清腴,富于chūn秋。
“谢皇上!”待安王站定,盛帝重新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裴远,问道:“子先呐,这几日在神策军营感觉如何?”
“回皇上,臣一切都好!”就在数日前,裴远已经正式向盛帝请辞禁军之职,转投军营。
眼下他身上穿的正是神策军服,棕色盔甲配殷红披风,英武之余更显俊逸。声音微顿,复又开口:“皇上放心!新上任的霍统领与臣相jiāo多年,有他在绝对可护皇城周全!而臣一定在军中好好效力,不负皇上厚望!”
盛帝听此唇瓣一勾,胸中溶散因为他离开的几许遗憾,含笑道:“你与安王都是肱骨之臣,朕的左膀右臂,日后无论出现任何困难尽可向朕提,朕一定会帮你们!”
“谢皇上!”
“谢皇上!” 两人拱手谢恩。
眼神微转,盛帝乌黑浓密睫毛下的目光一瞬间深如古井,语气又有几分漫不经心道:“听闻皇弟这两日风头盛的很呐!一上任便翻出大理寺近十年的卷宗,还将沉苛已久的案件统统解决!皇弟做事雷厉风行,判罚坚决果断,此番早已在帝都传遍,于百姓眼中算称得上一件天大好事,连朕都忍不住想为安王你拍手称赞!”
“皇上谬赞!臣只是在尽自己的本份,算不得什么功劳!”幽阙拱手行礼,微躬的身子抖落额前几缕碎发,一时叫人看不清脸上真实qíng绪。
“你我兄弟一场,安王又何必如此客气!”盛帝摆手,似是不耐他拿官话敷衍,眼底闪耀着波澜暗起明灭的光,“那日殿前你冲冠一怒为红颜,可不是这般态度呐……”
果然,盛帝满意的看见对方身子无可察觉的微微一栗,甚至都能猜到那嵯峨玉冠之下,眼底狠狠掠着沉痛。
心中顿时无比舒朗,“裴锦琴技高超,听说已经连续三日去芷宫弹奏,连宁太妃对她都赞不绝口,更不要说是安王你了……子先你说对吗?”
“……”
话音如冰珠般掷出,字字棱角分明,击在幽阙头顶,令他暗沉淡漠的脸上终有几道裂痕,忍了又忍,终于抬头,双眼澄彻浑黑似两颗姣姣明珠,“皇上误会了!臣之所以出头,怜香惜玉不假,更重要的是臣弟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自幼双亲不全,命中无寿……只因这诸多相似,令臣弟忘却身份,殿前失仪。皇上若要责罚,狠狠责罚便是了!”
一句响亮的责罚,一双清澈坦dàng的眼睛如狂风骤雨瞬间摇散盛帝所有理智,毫不留qíng击打他的灵魂,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呻吟,啪!啪!痛感一次比一次猛烈,较之前所尝过的累加在一起,更令人痛入骨髓。
曾以为昔日之qíng不过是竹马无猜,年少单纯,两个同样寂寞的孩子成为彼此最适合的伙伴,一旦长大拥有不同的世界便会逐渐淡漠,忘却那些已经难以挽回的无忧岁月。
曾相信年少挚爱只算得上是君子之jiāo,淡如清茶,青chūn懵懂的少年男女在有限的空间里恰好成为契合的另一半,等红尘生死撕开虚假的伪装就会烈焰泵生,yīn阳逆背,三生不复再愿huáng泉相见。
可偏偏他们是如此相像的人!
彼此的轨迹相织相jiāo,除了用呼吸、喜悦去感受,更在无声无形一步步去完整,周全,令清醇如歌在暗色深处生出根,发了芽,即使经历漫漫风雨,覆了霜,掩上妆,本质依旧倔qiáng的未曾改变。
云傲,你们都是如此倔qiáng的两个人哪……
盛帝垂了眼睑,神色暗淡如垂暮老者,摆了摆手,音色寞寞道:“子先,你先退下吧,朕还有话要和安王说!”
只怕这些话只有他两人能知道,裴远小心掩住了眼底的沉思,抬头意外和安王目光碰撞一瞬,心头顿跳一下,恍惚中似在脑海浮现一张清冷如玉的侧脸,涌出一段他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希望你能永远站在她身边,保护着她。”
这个“她”便是——裴锦!
不啻于晴天霹雳劈裂长空,劈开碧落huáng泉黑dòng般的漩涡,于摧古拉朽间chuī散裴远萦绕心底的疑雾,一个又一个场景,一个又一个暗藏深意的对话,虽然没有完全理清,至少他已经有资格去触摸真相令人畏惧的轮廓。
直至多年后,某刻明月清风之下,他才终于在别人的诉说、回忆里,将零星片段拼凑成一首激长血艳而又早已湮没在十丈软红里的惊雷之音。
……
空旷深渺的大殿内,四脚替云香炉雕着镂空金花,里面放着的冰蝉香燃起袅袅淡蓝香烟,朱漆大门开了又合,发出一声悠远来自岁月深处的嗟叹。
盛帝凝神注视幽阙,目光似透着悲悯,久久无言,半晌,方沉声道:“云傲,其实你恨我?对吗?……只有选择恨,你的心才不会那么难过!”
“是的,或许……我应该是恨你的!”幽阙抬起头不暇思索回答。
“很好!”盛帝忽然从座上起身,目光睥睨犹如实质,激出无数金玉之音,“那你便恨我吧!你的一切都是朕所赐予,朕需要你,所以利用你,又提防你!你想留下慕锦兮,好!我留给你全尸!你忘不了她,好!我便在十年后给你一个替代品!你恨我!你的确应该恨我!”
看着幽阙脸上戾气渐盛,盛帝更加畅所yù言道:“但现在,我不会给你任何东西!我要让你一无所有!向朕摇尾乞怜……”
“怎么样?你生气吗?愤怒吗?是不是想杀了朕?那么尽管来吧!用尽你所有力量向朕报复!夺走朕的一切,包括这个皇位……”
“如果你成功了!所有的一切甚至她都将是你的!如何?”
“很不错的复仇方式!”幽阙似乎很认真的在考虑,赞同的点点头。“可是,我只要慕锦兮!”下一秒,他的嘴角忽而绽出一缕笑意,溢着纯粹的愉悦毫无杂质。
恰如诺言,他不要权利,富贵,不要皇位,美女,他只要一个独一无二的慕锦兮!可若是为了得到她,必须先取皇位,将手足至亲拉下马?
李云佑!你当真好狠的心肠!竟不惜以自己做饵,bī他做出选择!
“这是最后一遍——我只要慕锦兮!”幽阙再一次重复道,脸上的笑意平淡,闪着睿智而透彻的深意,反观盛帝的笑容,简直难看至极。
啪!的一声,盛帝不再压制不住怒气,拂袖将桌上杯盏狠狠执落在地,青瓷碎片混合剩余的茶水立即划出一道难看的污迹。
“李云傲!你不要以为你是朕的亲弟,朕就不敢治你的罪!”
犹如两道闪电划过虚无,滋啦声不断在空气中爆裂蔓延,越渐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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