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想到,这个天真烂漫直接往陷阱里跳、如今一副尸居余气样子的姑娘,竟然还有余力、有能力去听他们的谈话、推演楼宇的布局。毕竟宋地一贯轻贱数术格物,而陈照水数术冠绝胜于师长,此中差距,哪怕善于想象惯于危言耸听的道门仙师们,也难以跨过。
陈照水躺在地牢里偷听的时候,一贯是不动弹的,在不明真相的唐姓老人眼里,就像是命悬一线。等他向总堂主雷损和大堂主狄飞惊汇报的时候,不知出于何种想法,又将qíng况说得严重了数分,仿佛陈照水不是被淬毒匕首所伤,而是将月明星稀直接仰头喝下。
雷损皱眉道:“本以为她和刘桓衣一样。”
狄飞惊道:“她武功远不如刘桓衣,受不住也是qíng理之中。”
雷损道:“这可真是一桩奇事,梁初成和她可真是天壤之别。”
狄飞惊垂着眼,低着头,看着他的手道:“小寒山既出了苏梦枕,也有温大小姐。众生愚贤不等,也就如五谷良莠不齐。”
雷损没有搭话,他在等狄飞惊说下去。他知道狄飞惊一定会说下去。
狄飞惊果然说了下去:“况且她只是年纪小,剜心的手法和梁初成如出一辙,在地牢中也未见慌乱,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梁初成。”
雷损道:“如果她能活到那一天。”
狄飞惊立刻道:“是。”
雷损目光略往下一压,威严之气更盛:“此事不能再拖延,立刻约苏梦枕会面。”
不会有人刻意提防命悬一线又身陷囹圄的敌人,陈照水顺顺利利地听到了这一番话,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年清彰花了大半辈子才找到她继承衣钵,要是她真成了另一个数术一团糟的梁初成,那才是坏事呢。不过,被外人嫌弃师承袁松声却不会剑法,做梁初成的师妹却不会谋略,是顾飞白的妹妹却没舌战群儒的本事,这对她来说都是很平常的事qíng。如今听闻有人为她开脱说年纪小,几乎差点要以为他们是说话公允的好人了。
陈照水心中转过许多,但还注意着牢外的动静。等唐姓老人的脚步声又响起,破例般地开口请她受缚,她就装成了一副回光返照的样子。她本就生得白净,多日未曾遇到阳光,再加上绝食多日,更显苍白虚弱,她说话的时候,用上一些旧日说书的技巧,就真的和大限将至仿佛了。
黑暗中,陈照水的声音沉稳而清晰:“没人能帮我。有人在暗地里等我死。我的毒无药可解。亲友派不上用处。”
每一个字都像是凿子一样,落到人的心里,然后无止境地坠落。
“你们将这样的处境称为四面楚歌,认为我悲苦可怜。我这些日子想了想,觉得你们说的很对。”
一盏昏huáng的油灯晃晃悠悠地近了,隐约露出下方的一口jīng铁铸成的棺木,还有零星铁器相撞的声音,大抵是锁链之类的物事。
陈照水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我将赴安宁,永无再伤悲。”
作者有话要说: 装鬼成瘾的照水妹子=w=
仔细想想,要是妹子真的玩装昏迷,届时被发现一定很好玩。
六分半堂:我从未见到如此气定神闲的人。
金风细雨楼:我从未见到如此擅长偷懒的人。
元岛:(因为在吃东西而发音含糊不清)这种常见的小事,就别找我告状了。
突然好想写偷懒相关的番外啊_(:з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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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了。我搞错ddl,项目都没开gān就要验收了。
停更十来天。如果我能活下来,照水妹子应该也能活吧。
☆、第七章
苦水铺下着雨。
细细密密的小雨,这是陈照水最喜欢的天气。
在这样的天气里,陈照水会搬一把竹制的凉椅,摆一组甜白釉的听风瓶,摇一柄细绢的团扇,慢慢地做一个安闲的梦。似梦似醒之间,听雨打荷叶的声音,听风chuī竹叶的声音,听瓷器摇晃的声音,能叫人只记得那些欢愉。等天色渐渐暗了,陆常仪就用柳绿色的薄纱裹了夜明珠放在荷叶上,若是荷花未谢,再置琉璃灯于其中,然后唱着歌轻轻摇醒陈照水,肩并肩坐着。也不必取新炒的茶、旧酿的酒——元岛本也是不许饮酒的——作伴,只当是餐风饮露,做一回世外仙人,看雨水落在湖中,涟漪层叠而起,各有疏密。要是袁松声也来了,那就再好不过了,联诗也好,清谈也好,哪怕只坐在一起,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也是叫人欢喜的。
那是书卷气的雨天。
破板门的雨天却是肃杀的。
没有jīng妙文辞,只有刀光血色。没有和声细语,只有恩怨难消。更没有富贵繁华,只剩下断壁残垣、身如浮萍。
习过太上忘qíng的陈照水很难有太多厌恶的qíng绪,却仍能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是不喜欢的。但她无法改变这一现状,只能躺在棺木中,听着雨水打在杂糙破瓦上,变成败落荒芜的歌。月明星稀保存不易,陈照水身中此毒也不知过了几个日夜,此时药效慢慢衰退,给她留下施展烁玉流金的余力,一点一点融开困缚自己的铁网。
雨势滂沱起来了。
脚步远了又近了,兵刃抽出了又折断了,侠士怒斥着又哀嚎着,血腥气竟也透过铁铸的盒子,叫人忍不住皱眉。
有两个青年人背负着什么重物,踉踉跄跄地躲到这破败俗宅来了。
一个道:“这雨可得要下一阵子。”从声音听起来,大约是二十七八岁。
另一个年纪轻一些,约莫相差五六岁,出声道:“这里竟有具棺材。”
然后他们就都默不作声了。
陈照水突然生出些促狭意,抬起手敲了敲头顶的铁皮。她敲击的声音正应和着雨声,有时响一些,有时轻一些,也称得上悦耳。
来客好像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才镇定了声音道:“这里面有活物?”
年长者道:“不如打开看一看。”
年少者和他讨论了一番,终究放了他过去,用细铁丝撬开棺木外的锁,后退了几步才找了根棍子猛地掀开,沾着血的棺材盖摔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两人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口jīng铁打的棺材里,躺着一个姑娘。姑娘穿着一身破损的玄衣,衬得面容毫无血色,几乎看不出呼吸的模样。姑娘身上还缠着几层网,网上沾着发黑的血,正是她紫色指甲所在的位置。
年少者慢慢做出一个和善的笑,叫了一声:“姑娘。”
陈照水也不抖落已经解开的网,只从fèng隙间探出一只手,扶着侧板慢慢坐起身来。她轻喘了两口气,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这是哪里?”
年少者道:“苦水铺。”
陈照水侧过头思考了一会儿,忽的露出一个略带稚气的笑来:“你们可认识我?”
这回是年长者答话了:“不曾见过姑娘。”
陈照水又道:“那你们大抵是好人了,多谢你们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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