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他此番料错了。
崔笃行捧着独孤勇脑袋牢牢的,犟着头道:“钟辛谅láng子野心,竟然趁老将军尸骨未寒,便冲入小将军军帐,杀人了事!一切并非无意,而是故意杀人!”
“你!”钟辛谅气急,威胁地看着他:“笃行,说话前,你可要好好想想哪句是实话,哪句是瞎话!”
杨廷在房梁上看了一场好戏。
崔笃行一改懦弱,高昂着的头透出几丝挺拔,道:“我崔笃行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小的们,你们说可对?”
“对!”
“老将军对钟将军可是不薄,先救将军于水火,又将钟将军一介布衣提拔到如今,不看僧面看佛面,便小将军再无能,也不该成为你夺权的牺牲品!钟将军凉薄至此,若有朝一日登上了大司卫,我等又如何有安危保障?”
这话鞭辟入里,简直是说到了底下兵士的心坎里。
在这守着,这些兵士除开几位将军养的私兵,大部分兵士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谁想跟着一个残bào的将军送了命?
这下本有依附心思的东营兵士都歇了这打算,此时见崔笃行正气凛然,若独孤老将军不在,中军那一块也他领着,纷纷道:“崔将军,莫如我等便跟了你罢!”
钟辛谅这才看明白身旁这一直扮猪吃老虎之人的野心。他龇了龇牙恨声道:“崔笃行!你狠!”陌刀在大庭广众之下,却是不能再挥过去了。
西营的兵士在外等着指令,崔笃行斜眼看天,朝外也放了个pào筒,这pào筒声奇怪,两短三长,不知从何处窜来的中军兵士也从黑夜里沉沉涌来,与东营兵士将西营包了饺子。
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
钟辛谅哈哈大笑起来:“崔笃行啊崔笃行,我果然小瞧了你!”
崔笃行一惯懦懦的面上舒展开,jīng气神便完全不同了,瘦还是瘦,但看着极有气势:“营地外三里,长郡奉天陈兵三万。钟将军,你还是莫挣扎了。”
随着他话落,营外杀声震天,有人顺着李子树爬上去一看,下来时几乎面无人色:“有军来袭,人数未知。”
崔笃行双手往下压了压:“不必惊慌,友军。”
钟辛谅似有若无地朝身后瞥了一眼,陆雪衣素淡的青衣料子在夜里淡得几乎看不见。他移开眼去:“你待如何?”
“东营和中军如今尽握我手,钟将军还是好好地当你的西营大将军,至于大司卫……还是由崔某不才当了吧。”
崔笃行慢条斯理地丢出了一条重磅消息:“朝廷不日便有旨下来,将军今日擅杀独孤小将军之事,某也会帮将军掩下来。”
“你是朝廷之人?!”钟辛谅这才明白过来,恍然大悟,原来是朝廷要褫了独孤老将军,才使了这套连环计。
从那姓杨的京畿贵客来,便是一环扣一环的陷阱。先与罗太守设宴钓鱼,老将军昏头昏脑一头撞了上去,将命给轻易送了,还打探出他与陆雪衣的隐秘jianqíng,着他来说服自己杀人夺权,最后再由这不起眼的钉子,夺了这功勋。
甚至……今日这独孤勇醉酒无力,怕也是这人的手笔吧?
心计委实深不可测。
如今他西营兵士腹背受敌,营外杀声震天,便他西营将士再能征善战,也无法敌过自己数倍之师——何况这哀兵之师,如今已将这满腔仇恨都洒在了他身上。
不费一兵一卒,便夺了他定州兵马司的大权。
“崔笃行,你真行!”钟辛谅恨声道:“我们走!”
崔笃行手一伸,东营兵士拖拖拉拉地分开了一条道,让这一行人出了包围圈。苏令蛮顺势留了下来,陆雪衣朝她点了点头,跟着钟辛谅扬长而去。
接下来崔笃行整顿军务,整合东营与中营,唯一个西营因钟辛谅带兵有道,俱是忠心之辈,崔笃行不想内耗,便还是任由钟辛谅带着。
此时月已上中天,杨廷大马金刀地坐在崔笃行的中军帐里,翻起了过往的行军册。
崔笃行掀帘进来时,发觉那灰衣小子跟鹌鹑似的缩在角落里,兀自点了点头,人已到了杨廷面前,跪了下去:
“拜见主公。”
“唔。”杨廷目露赞许:“你做得很好,你母亲与妹妹,我已派人去长安接来,不日便到。”
崔笃行惊喜地抬起头:“多谢主公!主公神计!若非那些散入的暗卫控制风向,笃行也没法这般快便将东营整合了。”中营素来他经营得很好,倒也不担心。
“只是独孤老将军那里……”
兵营里,大多数还是向着那一位的。
杨廷冷哼了一声道:“这你莫担心,证据俱在,待我向朝中请旨,你做这大司卫便名正言顺了。届时再将那老匹夫罪行昭告天下,便无人再敢置赘!”
独孤信盘桓日久,为一己私利,竟将长郡、奉天的兵防布阵图送给突厥,使大梁北疆饱受突厥兵乱之苦,长郡、奉天之民,十室九空,颠沛流离,便死一万次也不够的。
当军人,便该堂堂正正出战,guī缩在这半步兵营里,享受着朝廷军饷荣光,却不愿担责,行这诡谲之道,天当诛之。
崔笃行为这计划,已在此潜伏三年,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喜不自禁之下,又连磕了几个响头:“主公英明,免我定州兵马司内讧之苦,笃行,笃行……”
一时竟有涕泪纵横之感。
苏令蛮在旁看得津津有味,这么一个大郎君也行这小儿女态,哭哭啼啼,看来这主公当得不冤。
正当她胡思乱想、眼珠子乱转之际,杨廷已经施施然走到她面前。
一阵极清浅的檀木香透过呼吸传了过来,苏令蛮抬头一看,这才发觉崔笃行不知何时出了军帐,面前是一张刀削斧凿的脸,毛孔细的没有一丝瑕疵。
“杨郎君……”
她跟鹌鹑似的垂下了脑袋,小可怜般:“此番阿蛮可是费尽了力气,可能将功抵过……不杀我了?”
一双瞳仁晶亮,如漂亮的琉璃珠。
杨廷半弯下身子,一丝长发半落下来,凑近:“你胆儿挺肥的,还怕死?”
“死谁不怕啊。”苏令蛮犟着脑袋:“这,这不是为了保证完成任务,免得事qíng出了纰漏,我这漂亮的脑袋保不住么?”
杨廷被她死不要脸的劲儿给逗得弯了弯嘴角,直起身来:“好,你不用死。”
目光落在她一边灰扑扑的胳膊上,那有一大块颜色比旁边深了许多,血腥味一阵一阵的散不去,看来是被钟辛谅伤了,他视若无睹般移开视线,挥挥手:
“下去吧。”
“我着人送你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杨廷:冷漠。
第46章 huáng粱一梦
许是杨廷松了口, 那股子硬吊着的jīng神气便松了下来, 苏令蛮揉了揉额头,只觉眼前有些模糊,身子不由晃了晃……
52书库推荐浏览: 白日上楼